六月初五,亥时三刻,潭州城。
相府正堂的烛火亮如白昼。
三排十二盏青铜烛台沿着长案摆放,烛泪在承盘中堆成小山。
摊在长案上的那幅巨幅舆图。
《淮河漕运全览图》。
这张由三十张宣纸拼接而成的舆图,从西蜀成都府起笔,经荆襄、过寿州、穿濠州、抵楚州,最终在海州入海口收锋。
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粮仓、水驿、渡口、闸坝,以及用朱笔新添的十七处“交战区”。
“楚州至海州段,十六处转运仓,现存粮秣二十八万石。”
户部尚书潘佑声音干涩,指尖点着舆图上沿淮一线,“按陛下亲征前定下的标准,前线此处大军每日需耗粮八百石,马料四百石。这还不算伤员用药、箭矢补充、甲胄修补……”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长案首座:“赵相,现有的存粮,只够支撑二十五日。”
宰相赵普没有立即回应。
这位年近四十的南唐首辅,正俯身细看舆图上海州段的标注。
“二十五日。”
赵普重复这个数字,手指在楚州位置画了个圈,“也就是说,最迟六月底,下一批漕粮必须运抵海州大营。”
“潘尚书。”
赵普转向潘佑,“你户部即刻行文荆湖、江西、两浙三道,限二十日内将今岁余赋全部起运。
告诉那些刺史县令,二十五日前粮船不到楚的,就准备摘官帽、进诏狱。
“下官明白。”潘佑提笔疾书。
“常侍郎。”赵普看向坐在角落的工部侍郎常梦锡,“你部现存多少漕船?”
常梦锡早有准备,翻开手中簿册:“千石以上官船三百二十艘,五百石至千石民船可征调六百艘。但其中半数需维修,能立即出航的……不超过四百艘。”
“不够。”赵普摇头,“此次漕运需一次运抵三十万石,按每船载八百石算,至少要三百七十五艘。还要预留损耗、护航战船……”
他略作沉吟:“征调商船。凡潭州、岳州、江州三地商户,有五百石以上货船者,一律征为官用。按市价付租银,若船损人亡,朝廷双倍抚恤。”
“这……”常梦锡迟疑,“恐引商户不满。”
“那就让他们来找我。”赵普冷笑,“看看是他们的银子重要,还是前线数万将士的性命重要。”
议事一直持续到子时。
各部的细则一一敲定,户部负责征粮计价,工部负责疏浚水道、征调船只,兵部抽调五千地方厢军沿途护卫,礼部则要安抚可能受征调影响的州县乡绅……
当最后一份文书盖印完毕,已是丑时初刻。
官员们陆续告辞,堂内只剩赵普与潘佑。
这位户部尚书还有最后一项、也最棘手的工作,筹钱。
“此次漕运,总计需银多少?”赵普问。
潘佑翻着算筹,语速飞快:“粮秣采买约八十万贯,船租十五万贯,民夫工钱十二万贯,沿途护卫开支五万贯……总计百万贯。”
“国库能出多少?”
“今岁赋税已尽数拨付军费,秋税还未收上来,国库现存……不足六十万贯。”
四十万的缺口。
赵普闭眼片刻,再睁开时已有了决断:“发盐引。以淮南通泰盐场明年盐课为抵,发盐引五十万贯,许商贾以粮换引。”
潘佑一惊:“赵相,盐课乃军费根本,若提前抵押……”
“顾不了那么远了。”赵普打断,“先过眼前这关。若海州战败,要再多的盐课又有何用?”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
深夜凉风灌入,吹得案上文书哗啦作响。远处隐约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已是丑时三刻。
“潘尚书,你可知我最佩服陛下什么?”赵普忽然问。
潘佑一怔:“陛下文韬武略……”
“是敢赌。”
赵普望着漆黑夜空,“当年皇子之身,千余民夫,干在朗州大战,随后只身千里前往汴梁,终开我大唐基业。”
“如今陛下亲征淮北,也是在赌国运。我们这些留在后方的,若连筹粮运饷的胆子都没有,岂不愧对前线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
他转身,烛光在眼中跳动:“这一百万贯,我赌了。赌赢了,大唐一统天下;赌输了……”
赵普没有说下去。
但潘佑懂。
若输,等待北方的铁骑终有一日踏过长江。
这四年来,在宰相赵普的辅政之下,创造了源源不断的税收,但是连年大战,也让朝廷陷入困境……
能够支持陛下在前方安心大战,后方需要一个的向萧何那般能称量天下的宰相。
“下官明白了。”
潘佑深深一揖,“盐引之事,下官明日便办。”
“还有一事。”
赵普叫住他,“给前线运粮时,加运三百坛酒。”
“酒?”
“让将士们喝一口家乡的酒!”赵普声音低了些,“告诉他们,潭州城的父老乡亲,等他们凯旋。”
潘佑眼眶一热,重重抱拳,转身离去。
堂内重归寂静。
赵普独自站在舆图前,手指缓缓抚过那条从潭州延伸向海州的漕运线。烛火将他的身影投在墙上,巨大而孤独。
窗外,月光明亮。
六月初五,寅时,潭州城的夜。这场战争没有刀光剑影,却同样决定着千里之外,那场真正战争的胜负。
算盘声、算筹声、书写声,在六部衙门的灯火通明中响彻长夜。
那是铁血后方的声音,是大唐国运在算珠碰撞间的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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