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逐页翻看那些小学生作文复印件,字迹稚嫩,纸张泛黄,仿佛刚从某个尘封的抽屉里被轻轻取出。
主题统一:“我家的老故事”。
大多数内容平淡无奇——祖辈务农、迁居进城、过年吃饺子……可当她读到第三篇时,呼吸微微一滞。
“奶奶说,她爸爸的朋友李达成,是在夏天走的。那天路灯特别亮。”
她的指尖缓缓摩挲过“李达成”三个字,如同触碰一段被冰封多年的名字。
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
在《听见灰烬》项目的早期口述整理中,它曾以不同变体反复浮现:有人称他“李先生”,有老人低语“达哥”,甚至一份遗书残片上潦草地写着“成——勿念”。
而此刻,它竟出现在一个十岁孩子的作文本上,由祖母转述,如家常般自然。
她没再犹豫,将整叠复印件逐一扫描,上传至数据库。
系统静默几秒后,忽然弹出红色边框提示:
【关键词交叉匹配成功】
关联档案:吴志明临终录音片段(2019)|市文印日志_调剂库流向记录(2023Q2)|防汛工程值班日志音频转录文本(1987.7.14)
屏幕上,三条原本孤立的时间线骤然交汇,形成一张细密的认知之网。
那个曾被定义为“不可考”的丙字017事件,正通过无数微小的记忆碎片,在新一代意识中悄然复现。
张婉清靠向椅背,目光落在窗外渐暗的天色。
她忽然意识到,这场运动早已脱离任何个体掌控。
它不再依赖影像、证词或文献,而是渗入日常——一本练习册、一次家庭闲谈、打印机里一声低语。
记忆正在自我复制,无需旗帜,也无需呐喊。
她决定做一期特别节目,命名为《未出生者的记忆》。
不采访,无旁白,只有环境音:翻动旧书的窸窣声、铅笔在纸上划出的断续线条、孩童突然发问:“妈妈,什么叫替别人记?”背景中,循环播放着赵承志生前编写的L87模型提示音——一段由摩斯码演变而来的电子蜂鸣,原用于解码八十年代工会密信,如今成了某种冥冥中的回响。
节目上线当晚,服务器几乎瘫痪。
评论区自第一分钟起便疯狂刷新,没有激烈言辞,只有一行行近乎梦呓般的陈述:
“我爸妈从没提过这些事,可我好像一直知道。”
“昨天梦见一栋灰楼,门口站着穿工装的男人,他对我点头。”
“我家楼下那盏总坏的路灯,是不是就是那天的?”
与此同时,南城图书馆地下三层。
周影推开沉重的防火门,步入数字档案部核心机房。
冷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轮廓。
他没有使用权限卡,也没有触发警报——三年前埋下的物理后门仍在运转。
他在终端前坐下,输入一串十六位编码,调出“丙字017”元数据传播图谱。
屏幕亮起。
起初是点状分布,随即化作蛛网般的连接线——从市政府文印系统出发,经教育局调剂库扩散至学校;再借医疗系统备份通道流入疾控中心心理评估模块;甚至嵌入公交调度日志与外卖平台运维日志的冗余字段中。
最远的一条分支,竟追溯到千里之外某乡村小学的电子黑板固件更新包。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这已不是信息泄露,而是一场静默的认知起义。
正欲退出时,监控面板突显异常:一个IP频繁请求访问原始口述语音库,路径经过多重跳转,最终溯源至洪兴青年派技术组内部测试网络。
他们开始追踪了。
但他没有阻止。
反而手动刷新隐藏索引页,将最新一批《市民口述史汇编》PDF标记为“公开参考文献”,推送到该IP后台自动同步队列。
风穿过通风管道,发出低沉呜咽。
而在城市另一端,某间密闭会议室的窗帘已被完全拉拢。
桌上,一份标注“紧急预案”的文件静静摊开,第一页赫然印着一行加粗标题,尚未署名,却已散发出肃杀之气。
会议在地下三层的一间无窗房间召开,墙壁贴着隔音棉,门缝底下压着橡胶条。
王家杰坐在主位,面前摊开的文件标题赫然写着:“净语行动执行纲要”。
“从今天起,所有涉及‘丙字017’‘八七’‘名单’‘灰烬’等关键词的出版物、课程、演出、展览,一律下架。”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刀锋划过冰面,“即刻成立稽查队,由青年派骨干带队,入户排查非法传抄、隐秘诵读行为。”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
有人低头记录,有人眼神闪烁。
没人敢问——这些词早已不是秘密档案里的编号,而是街坊闲谈中不经意溜出的音节,是孩子作文本上祖母口述的片段,是打印机启动时自动播放的一段语音。
王家杰却坚信:只要切断源头,封住出口,火苗自会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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