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方言乐伊是听不懂的，但灾民这表情一出来乐伊顿时就明白什么意思了，一句话的功夫那一张脸就像是橡皮泥捏塑的人脸一样软了下去。
眼尾下垂，眼神落寞，嘴角都是向下的弧度，眼角眉梢都是哀伤和无奈，眼中水光湛湛却被封印在那层薄薄的眼球上，无法凝聚成泪珠，一敛眉一回眸，都是无尽的哀愁。
“我知道你也不容易。”乐伊说的很慢，普通话他们都是听得懂一些，只是不会说，“可是我，我……唉，医院里还躺着人呢。”
乐伊这么一说，于一鸣犹豫着想要说本地风俗的嘴顿时闭上了。
缺钱啊！谁不缺？医院里还躺着个急着交医药费的救命恩人呢！
乐伊抬手摸了摸冉冉的小脑瓜：“这个录音机是她爸爸妈妈给她带回来的礼物，本来还能修一修，可是这个拆出来，也没法再装回去了呀。”
于冉冉被乐伊一摸头，顿时在眼里续上了两泡眼泪。
嗯，那小破作坊的三无产品是能修，但是得把里面的排线和接口全部重新焊一遍，难度基本等于手工再攒一台录音机出来。
“今天走了那么远的路，她也要把这个录音机带出来，可是现在……唉……”
在这个土地庙里落脚的，谁不是灾民呢？谁又不比谁惨呢？
谁都不容易啊！
那个灾民嚅嗫着嘴，犹豫了良久，才小心翼翼得问出一句：“你看这，要多少钱？”
早这样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卖惨赖账呢？乐伊问了于一鸣本地家电修理的价格，报出一个折中的数字，眼波闪闪烁烁，好像很不好意思启齿的样子：“那就给我五块钱吧。”
五块钱，那个灾民松了一口气。
花五块钱把彩电修好，还能把彩电卖给那个文化人，还能落到手里六百多块钱，可以。
“成。”他从最贴身的衣物里掏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得拆开，在露出的一堆毛票里挨个捡出一堆硬币：“你看看，这些够不够？”
“够，够了。”乐伊终于不用憋眼泪了，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还笑出了一口灿烂的白牙。
装一回可怜卖一回惨才换五块钱，这真的是乐伊出场费最低的一次！
老娘四岁出道的时候片酬就上五位数了！
生活不易，乐伊叹气。
说着话的功夫，乐伊就把保险丝换好了，还给彩电做了个除尘去锈。
这台彩电是正儿八经的工厂出来的牌子货，质量不错，排除进水受到的干扰，使用寿命不会有太多影响。
“好了，你再插上去试试。”乐伊把后盖给装上。
“这就行了吧？能开了吧？”灾民问道。
“行了，插上电就行。”乐伊拍了拍手。
灾民就问文化人：“电视修好了，可以吗？”
“可以。”
乐伊目睹了一场堪称神奇的交易。
电视是坏的，灾民说还钱就还钱，他难道不知道还有一种操作叫抵赖？落袋为安，钱都到我兜里了想吐出来没那么容易……哎你咋真吐了？
电视机虽然能修好，但是毕竟是进水了，是坏过的，不买了也很正常吧？就算要买，你也要给我打个折……不还价？
就这么买了？刚修过的彩电你不验下货吗？
你们这样做买卖真的不怕被人坑死吗？
直到那个纸包再次回到灾民手里，文化人才搓着手说：“那我先抱回去看看？要是不行再来找你？”
土地庙只拉了两个灯泡的电线，根本没有插电的接口，在这里根本试不了电视。
灾民还真的点头了：“成！”
这买卖做的全靠人品和诚信吗？乐伊一捂脑门，简直没眼看：“要不，我跟你一起去看看？要是不行，我马上给你修上。”
他们有诚信，乐伊也不好意思跟他们玩手段。
虽然也没有什么发挥的余地，彩电她可是真的修好了的！绝对没留后门！
可既然他们这么淳朴，乐伊为了跟他们保持画风一致不当个格格不入的叛徒，那就只能一样淳朴。
质量上没有发挥余地，那就在售后上做做功夫吧。
而且乐伊貌似发现了一条发家致富新门路。
文化人喜出望外，于叔肩负着给乐伊当翻译的使命也得去，这都能理解，可灾民也跟着去了乐伊就想不通。
银货两讫，你跟去干嘛？要是彩电有问题你当场给他退钱比较方便是吗？
“你们都去了，我觉着我不去，不好。”灾民挠挠脑袋，笑得一脸憨憨。
一路上聊了几句，乐伊得知了这两位老实人的姓名。
灾民叫陈学进，是旁边村子的农民，出了名的老实，种地的手艺也是出了名的好。
不管什么庄稼，在他手里亩产总能高上一两成甚至是高上三成。文化人就是听过他的名声，才会来买他的彩电。
虽然是正常交易，但是多少有点救灾的意思。
文化人叫宋勤，是县文化局的干事，在基层干了二十年都没挪一下屁股。
宋勤的家在那条唯一繁华的街道后面的筒子楼里，是单位宿舍，一楼的两室一厅，布局烂，采光差，唯一的优点是筒子楼下的花坛归他了，似乎种了些花花草草，但是现在都被淹了。
跨过比膝盖还高的木板，跳过层层垒砌的沙袋，才进到单元楼中。
左右两户人家的门都开着，宋勤领着他们进了左边一户，宋勤屋子里的地面虽然有一点积水但是好歹不会淹到脚面上，但是室内明显有进过水的痕迹，挂在墙上的琵琶古琴全都遭了殃。
一个看起来跟宋勤差不多年纪的女人正在把电冰箱里的东西往外搬。
乐伊发现他家里的客厅摆着一个大电视，比他们运来的这台二手彩电更大。
“这台电视放在房间里。”宋勤指着卧室道，两只眼睛看着墙上的乐器，委屈得要哭出来。
卧室的电视柜看起来像是刚收拾出来的，这还真的是扶贫救灾来了？
乐伊以前真的没研究过怎么安装电视，但是操作不难，稍微研究一下就明白了，连着窗外的大天线，电视屏幕飘着雪花闪闪烁烁得出现了《新闻联播》的画面。
“显像管没出毛病啊！”这个画质简直就是在打乐伊的脸！
“这么大的雨能收到台就不错了。”宋勤看有画面就没再看他们一眼，而是心疼的抱着一把三弦，转着圈得寻摸着东西保养，连他老婆脸黑的跟锅底灰似的都没发现。
乐伊发现了：“那个冰箱是出问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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