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还在薄雾里,这是难得一遇的薄雾,轻盈如纱,且飘且动,这种干得要着火的天,怎么会有雾?且多云遮阳,期盼已久的雨,还是没有到来,太阳经常藏猫猫,头天晚上,大批量的粮食已经装车,要交多少,得到粮管所才能知晓,一般各生产队还不一样,这就给生产队长钻了空子,因为交公粮人太多,都在那几天,去晚了就只能在粮管所外排队,如果粮食返潮,还要拉回来重晒,这很麻烦,粮管所你得有人,据说今年的粮管所所长是新来的,且年轻,那些暗仓操作的把戏,行之不通,再说新官上升,要烧三把底火,必须是旺旺的,得让上面对你放心,屁股坐稳了,人头熟了,那些可甜可咸可油腻的事,才会在指缝间发生,李宜忠精明,天还没有大亮,驴车就已经出发了,虽说五里路,不算太远,可重货缠身,贾福生必须在场,作为贾云龙第一谋士,他的话举足轻重,很多时候贾云龙愿意听,贾云龙虽刚愎自用,但贾福生的话是一定会听的,虽然他比不上李百通,能谋善断,但李个性娟介,不掺合地方事务,贾也没有办法。
除过贾氏,刘长根是备用人员,因为小木匠给他箍个澡桶,给闺女李红霞洗澡方便,且还让她坐在澡桶里,如小船一样在汪里飘,闺女就会一身湿漉漉笑个不停,那天伦之乐,乐在心里,桶是用生产队木料所打,分文不收,这恩典有些大,所以这一年交公粮,就把刘长根替换掉了,刘虽心里不爽,但也没法子说,除过小木匠贾令才,还有一个人,一般人绝想不到:居然是李建彬,这可是李宜忠的死对头,但李建彬结婚时,李宜忠是连吃三顿,说句牙长话:都有些腻歪了,梅文是什么人?大地方来的,人情事故比一般人通透,三辆车,六七千斤粮食,太阳还没真正冒头,他们就早早排队等候,几个人在前面,只一会儿,优越感就来了,后来的,也只是前后脚的事,就乌泱乌泱排到大门外,牲口、人、车挤在一处,大汗淋漓,李建彬湿毛巾一路早已经烘干了,他正纳闷:李宜忠这龟孙骑自行车去哪儿了?
“各位先点儿,回头胡德禄食堂有酒!”李宜忠拎着油鬼和茶瓶和碗过来。
别的生产队人,就没有这福分了,他们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们吃喝,贾令才居然把茶瓶里刚倒温热豆浆,喝得滋溜滋溜响,别的队人,眼珠子要掉到碗里。
“李队长,这回爽!尿个一丈二尺高尿!”并竖起大姆指。
“你接里碗喝了?还喝得滋溜滋溜响?原来是骚味难寻,所以你敝帚自珍!”李宜忠这梗接得,天衣无缝。
在场人哈哈大笑,李建彬把豆浆当尿,从嘴里喷出。
“不可浪费,就是尿,你也给我喝下去!”李宜忠按住李建彬的头。
冲这一点讲,李宜忠不是只冒坏水的人,偶尔你会发现:他还挺人性化,一丝丝温暖,在李建彬心里如风荡漾:这一点,比石云生强,石云生有些脸谱化,喜形不于色。
太阳大红大紫冒出来,他们已经车空人轻,甚至带着几分骄傲,从人堆里挤出来,而那些被晒得淌油的人,还在人堆里亦步亦趋,一将无能,累死千军,李宜忠的智慧远不止这些,大约生不逢时,加之终究没能摆脱欲望缠身,所以最终马陷淤泥,叹之惜之无可奈何之?八点不到,送公粮人到了胡德禄那里,在通道里,享受习习凉风,打着扑克,惬意耗时,什么是幸福,瞬时爬在心里,这是苦涩岁月里,仅有的福气,李宜忠与人共享,当然,这是名面上的,至于暗仓里不见光的地方,只有李独享,连牛芳芳也不行。那些年,李宜忠占了不少便宜,拣了不少从地缝中冒出来的钱,可这些钱大多流向八角楼。
李宜忠是个彻底享乐主义者,他不计较钱的得失,算不得守财奴。
吃了酒之后,他们一并返回生产队,下午这三个人可以不出工,在家里趁着酒性,睡上半天,晚上就可以折腾女人,这是指缝间的幸福,拜李宜忠所赐。
夕阳半树高的时候,李建彬醒过来,洗把脸,就又钻进一堆故纸里写写算算,乐此不疲,连石桂梅都被他带着跑偏,这对苦难中志同道合的夫妻,虽然没能白头携老,但在那些岁月里,共同学习的精神,曾经感动过蒋灵芝,并且一生受用,学问是自己的,财富和爱人有可能是别人的。
一个星期之后,李宜忠顺利从粮管所领回多余的公粮以及返回的公粮:五百七十斤!不用他肩扛手拎,那些异常活跃的二道贩子,象蛆拱在缝隙里,吸咂这肥水,虽然他们在价格上要高出粮管所许多,依然赚足脚力钱。
李宜忠在拿到钱后,就马不停蹄去了八角楼,由于没有预约,且王红是大众情人,不会专门在那儿等你来嫖,她闲不住的,一片红,红透何止半个城,有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不惧怕时间晚,到了那儿,就指名道姓:要一片红!一片红从那时就声名鹊起,几十年一直在风口浪尖上游走,文革中作为社会毒瘤,被批判过,被挂过破鞋游街过,可过后,涛声依旧,许多男人凭借一张旧船票,依然可以登上她的客船,载你通向逍遥。男人是视觉动物,床是船,可以摇晃,把男人的灵魂晃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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