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负责和“设备连接”进行对照的、三天的“双向量子信道”的连接中,杨佩宁给我讲了他还能记住的、所有关于“我”的事。
用了这么长的时间,不是因为他讲了很多,反而是因为他记得的很少,所以我们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等他收拾那些堪称“古早”的记忆。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我刚开始接触人类、提出自己需要一个“身体”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和人类的合作才刚刚开始,但我应该提供了相当充足的证据,所以人类对我还是比较信任的。
可惜彼时的杨佩宁,还远没有现在这么举足轻重,而在之后的“时间蝴蝶效应”中,“给高维生命准备身体”也成了需要直接完成的任务,所以杨佩宁对于“挑选”的了解很少。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那次挑选只用了很短的时间,短到像是随便找了个人,又或是我——作为高维生命的我——直接提出了具体人选。
再之后便是两人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面了。
那算是一次常规任务,在给那个年轻人植入Aether装置之前,杨佩宁被安排去做心理评估,以确定他除了生理层面的身体健康之外、在心理层面也不存在什么隐患。
两个人聊了差不多三个小时,冲动、莽撞、感情用事之类的印象,就是杨佩宁在那时候得出来的,不过他对这个人印象最深的,却是他骨子里的、甚至可能连本人都没察觉到的“韧劲儿”。
“他是一个很容易感到失落的人。”
杨佩宁的声音和蔼起来,仿佛把我当成了那个年轻人:“他总是对自己没信心、觉得自己的能力还不够,所以只要有人能负责‘管理’,哪怕能力不如他,他也会心甘情愿的乖乖听话。”
“但如果局面真的变得恶劣,没有人能再担负起那个责任,他也可以强迫自己去承担,去做那些他本以为自己不擅长的事,而且他往往做的都还不错。”
“听起来似乎有点……”
我慢慢具象着那种感觉,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个词叫什么来着?佛系?”
“那些年轻人的词我不太懂,但他应该跟‘佛’没什么关系。”
杨佩宁情绪复杂的叹了口气,似乎不只是为了那个年轻人:“其实他挺痛苦的,他不想承担那些责任,却总是被现实逼进那种处境。”
“他无法向外界宣泄或者寻求帮助,只能不断地向内压迫自己、逼着自己去激发潜力,可是当他解决了问题、以为能重新缩回他的壳里,又会有另一个问题接踵而至。”
“‘别再缩回你熟悉的壳里’?”
我忽然想起杨佩宁常念的那首诗:“‘他们说门外有獠牙、门外是悬崖,可你就甘心死在那座囚笼——这些句子不会跟他有关系吧?”
“……算是他给我的灵感。”
杨佩宁认真想了一下才回答道:“当时他跟我说了,是如何强迫自己去顶住压力,我觉得他说的很好,所以就记录下来、改编到了那首诗里。”
“后来我遇到一些坚持不下去的时刻,也会默念那首诗来给自己加油鼓劲——可诗念的多了,反倒记不清他当时具体说了什么。”
“……”
听着杨佩宁落寞的语气,我又一次的陷入沉默,因为我想起自己听到那首诗的几次,确实都是他在激励自己、或者激励……嗯?
想到这里我忽然心里一动:“杨教授,你之前在‘觉醒’的时候念那首诗……是念给谁听的?”
“‘觉醒’的时候……”
杨佩宁闻言稍作回忆:“当时是为了激励自己,那是我们第一次从微观层面建立联系,我以为自己……你这个猜测似乎有点意思。”
“我还没说你就体会到了?”
我见怪不怪的轻笑一声,但其实心里根本笑不出来:“所以你觉得可能吗?我给自己编造的那段、从前那二十几年的人生记忆……是因为他吗?”
“理论上是有可能的。”
杨佩宁放慢了语速,似乎还在思考其中可能性:“按照‘观察者计划’的常规流程,观察者要先被清除记忆、再植入和梦境相关的‘新记忆’。”
“提案中的解释,是为了让观察者熟悉情况、可以更好的融入‘梦境’场景进行调查,但你的情况不一样,那些‘新记忆’不只存在与你的大脑……”
“还存在于肖海和小庄的大脑,他们的记忆和我的记忆存在重叠。”
我直白的点出那个区别,太阳穴也开始突突的胀痛起来:“这显然不是为了‘观察者计划’,而是我想通过这种方式,侧面佐证、或者说加强我的‘存在’。”
“……恐怕是这样的。”
杨佩宁沉默了一下轻声回道,好像生怕触动到什么似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在自己的群体中独立存在,无论正面还是负面,都必然会与其他个体产生联系。”
“这具身体从前的亲人朋友可以隔离、甚至关押,但你作为‘011’的身份,也必须要有一些亲人朋友——你篡改了肖海和小庄的记忆,是为了避免你体内的另一个人、被‘熟悉的事物’唤醒。”
“所以肖海的感觉没错,以前的他和小庄确实不认识我,他们甚至不认识这具身体的主人。”
我自言自语似的喃喃念道,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悲凉的愧疚:“我应该是来救人的,可是我在一切都还没开始的时候,就直接抹除了一个人的存在。”
“从结果来看是这样的。”
杨佩宁肯定了我的“愧疚”,紧跟着又话锋一转:“但我之前也说过,他完全是自愿的。”
“你确定吗?”
我不由得涌起一丝怀疑:“你们只聊了三个小时,你甚至连他说了什么都记不清楚……”
“但我记得他是什么样的人。”
杨佩宁语气笃定:“虽然他冲动、莽撞,但他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小伙子,同时‘责任感’也是他的痛苦来源——现在这种情况,对他来说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所以……我要心安理得的去抹除一个人的存在?”
“你不能、也不应该心安理得,反而应该觉得感激和愧疚,这样才能激发潜力、去完成那些你认为无法完成的事。”
“觉得感激和愧疚……愧疚?”
我念到一半忽然感觉不对——可惜这个时候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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