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言，其余二人不由沉默，似乎彼此的想法和后续要做的事都被提前一语道破，竟没了再做拉扯的必要。
虽然燕长流对这里情况不甚熟悉，但他身旁的掌柜却是个实打实的本地人，他询问道：“野生油茶树是什么？从没听说桂郡有这种树。”
岁朝应道：“我也是偶然发现有一种树所结的果实可用来榨油。清河村后，那树漫山遍野却无人识得，我不过取了个俗名。”
听这话音，看来茶油竟是从未出现在市场上的新品种。思及此，燕长流邀请道：“不知二位可有用过午膳？不如赏脸到云栖酒楼一聚，别折煞了这大好的缘分。”
岁朝欣然点头：“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走进装潢气派的云栖酒楼，掌柜在前引路。
他瞥见岁朝补丁摞补丁的粗布鞋踏过柔软地毯，竟在上面留下串泥脚印，正待皱眉却又一怔——她仰头打量藻井的神情，竟似鉴赏自家房梁般从容。
他又看向岁星——更是不曾为这繁华喧嚣侧目半分，仿佛穿过满室金玉不过是趟山间信步。
他看二人的衣着水平，怕是努力一辈子都踏不进酒楼的门槛，但在面对如同另一重世界般的景象时，她们却显露出超乎意料的平静，丝毫不为所动，仿佛习以为常。
她们的反应，燕长流也看在眼里。并且，在上到二楼时，他还听到了岁星不动声色的评价。
【门临梯角，巷风急冲。旁倚嘉树，木气弥漫。位不妥，气不畅，处此犹困乱局，易起争端。】
她心声刚落，就听旁边隔间内猛然爆发喧嚣吵嚷，紧接着，便是一阵类似于瓷盘落地的尖锐破碎声。
燕长流脚步顿了顿，继续往前走。
掌柜快走两步，打开了旁边一个隔间的门。
【巨石突伫，窄曲气阻，扰运而散财。】
几乎同时，一个醉汉从先前隔间中骂骂咧咧冲出，怀中抱着青花梅瓶，直向他们而来。
掌柜连忙引着几人避让，眼睁睁看着醉汉被门口凸出的石基绊得踉跄，梅瓶堪堪擦过岁星衣角，摔得粉碎。
燕长流看着门侧放置的用以装饰的高价石材，只觉得哪哪都不对。
“换一间。”他说着，直接看向岁星，“姑娘喜欢哪间？”
岁星见他目光坚定，不似客气，就没有推辞，指了指前方转角后第二间。
燕长流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稍落下一步，抽空低声吩咐掌柜：“把廊里的东西都撤走。”
而后，他大步上前，亲自推开雕花木门。
他看见，阳光穿过冰裂纹窗棂，在岁朝洗得发白的衣襟上织出碎金纹样，她端坐酸枝木圈椅的姿势，竟比京城贵子们挺直的脊背更显方正。
他微怔一瞬，随之落座，询问道：“二位想吃些什么？店里特色很多，光明虾炙、葱醋鸡、驴蹄羹、青鱼索饼——都可尝尝。”
吃了一肚子炸油饼的岁朝看了眼岁星，见她摇头，便道：“不用了，我们已经吃过饭。不知公子是否想听听有关茶油的事？”
生意场上环绕的人往往逐利又贪婪，因此，燕长流欣赏这份克制和知足。
他应得简短：“好。请说。”
【遇事则敛言，习惯掌握主动权。】
闻言，岁朝不禁多看他一眼，暗想：说话时左右逢源，谈判时以静制势，果然是——无奸不商。
面对这明晃晃的揭露，燕长流不自然地微咳一声，他找补道：“险些忘了自我介绍，我姓燕，名长流，家中在京城做些生意，这云栖酒楼正是名下产业。我对二位所说的茶油有些兴趣，如果它品质稳定，健康无害，或许有合作的可能。”
话说完后，他又不禁反思，燕家家大业大，权高势重，大小商贾攀附者甚多，倒鲜少有如此将话语权拱手让人的时刻。
“我叫岁朝，这是我的姐姐岁星。”岁朝简单介绍名字后，道，“茶油色清而味醇，泽润而香远，想必公子已有所体会。其性温和，不燥不热，老少咸宜，可调五味，和六腑，使菜肴鲜美异常。”
“听起来确实有独到之处，却不知产量几何？价格几许？”
岁朝直言：“产量不高，价格不低。”
燕长流虽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但面上笑容依旧和煦，他不急不缓分析道：“即使茶油品质卓绝，但从做生意的角度来讲，或许会面临一些困境。首先，若供不应求，则市难兴，需者不获，便不易扬名广销。其次，产链未稳，若遇波折，恐难继供，失信于市。最后，恐为竞品所乘，以量多价廉而夺市。”
【在现有条件下，最好的选择就是以燕长流为渠道商，聚焦高端市场，推行饥饿营销。其一，凸显茶油之珍异，使众皆仰之，以为上品之范，引贵胄豪富之流重购而不惜金，以显其尊荣与殊位。其二，营造紧俏之势，争相抢购，人求之不得，则心愈切。由此可谋利扬名，茶油价高量少的劣势，可转换成以稀为贵的卖点。】
听他说的同时，岁星也在心中思量，这使得燕长流的话因为干扰而多有停顿，二人又几乎同时止住话头。
岁朝两只耳朵听两个人说话，感知混乱许久，面对一时突兀的安静，倒有些不习惯。
“首先，我想走高端——”岁朝话至此处，意识到思绪已经完全被岁星的话带走，连忙将先前那些纷繁暂且抛于脑后，含糊地略过了似乎已被说明的前两点，继续道，“野生油茶树常生于温暖湿润之地，尤喜山峦起伏、丘陵纵横之所，又多择酸性红壤或黄壤为壤，分布集中于桂郡。另外，我制作的茶油，能在最大程度上除杂存纯。从原料和工艺来讲，几乎没有竞品。所以，公子该明白，这是世间独一份的生意，从不怕价码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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