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张怀月从迷蒙的梦境里醒来时,晨曦已透过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在床边的地板上整齐地洒落了一道金线。
她立刻下意识望向床尾那架作为分界的苏绣屏风,却发现一帘之隔的那张贵妃榻已经空了,原本躺在上面的人早已离去,铺陈的被褥也已被收纳起来,榻面收拾得干净整洁,仿佛昨夜那里从未有人歇宿过。
张怀月不由暗暗吃惊,她竟睡得这样酣沉,连方彦之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毫无察觉。
虽说前半夜她确实因为卧房里骤然平添了道陌生的气息,辗转难眠直至凌晨才勉强入睡,但这么些年从事地下情报工作,危机四伏的环境早已将她锤炼得警觉异常,睡眠向来清浅。以她如今的警觉,无论如何也不该对如此近在咫尺的动静毫无所觉,甚至是连对方何时离开的都一无所知。
直至收拾起身,到盥洗室洗漱梳妆时,望着镜中那张略带怔忡的面容,张怀月仍在思考着这个问题。温热的水流淌过指间,却没能带走她心中的那一丝异样。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方彦之竟然已有了这般信任?
将身上的晨缕换了件家常衣袍,张怀月准备下楼去吃早饭。临下楼前,她不自觉深呼吸了一次,这才整理好纷乱的思绪,缓步下楼。只是等她一路穿过客厅走进饭厅时,却发现整个一楼都没有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只有容婶一人独自在厨房里忙碌着。
看见张怀月下来,容婶立刻探身问候,“太太,你起身了,早饭温在灶上,需要现在给您端上来吗?”
张怀月目光不经意般扫过收拾得洁净的餐桌,“先生呢,已经吃过了吗?”
容婶擦着手,答道:“先生天刚蒙蒙亮便起身了,简单吃了点,就说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七点刚过时就出门了,说是下午才回来,让太太午饭不用等他。”
张怀月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等容婶把热腾腾的清粥小菜端上桌,她便在宽大的餐桌前坐下。
一个人坐在空旷的餐厅里用着早饭,一碗温热的米粥逐渐见了底,而那个萦绕在张怀月脑海中一个早上的问题,似乎才终于有了一丝丝明悟。
方彦之带给她的这份信任感,并非是出自简单的口头承诺或示好,而是日复一日的实际行动带给她的信心。张怀月并不是个迟钝的人,自然能看出方彦之对自己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好感。但两个人同处一个屋檐下这么久,方彦之不仅对她从来秋毫无犯,甚至也从未在言语或行为上做出任何让她感觉不适或冒犯的暗示。
独属于她的卧室他从来不曾踏足;不经允许,也从不触碰属于她的私人物品;即便是夜间上下楼麻烦,也从来只使用一楼的盥洗室。两人相处这么久,方彦之自始至终都无声地恪守着这份礼貌与尊重。
这人初见时明明看着是个冷酷莫测,心思深沉的军统特务,但长期接触下来,却能发现其人实际上行事极有分寸,非常的绅士守礼。而这种无声的克制与尊重,在日积月累的细节中,也如同细雨润物,不知不觉便让她放松了戒备的心弦。这才使得她即便在夜间与他分享同一个空间时,内心竟也仍旧能保有安宁与安全感。
*
吃罢早饭,张怀月坐到客厅里靠窗的沙发一角,就着越发明亮的晨光翻阅容婶整齐摆放在茶几上的当日报纸。
看了没一会,忽听楼道间传来一阵轻快而急促的脚步声。
张怀月抬头,便见一身白色洋装的张瑞宁拎着一只小包脚步匆匆地下了楼。见到张怀月坐在客厅里,胡乱点了个头便算作招呼,旋即便丢下一句道:“我去同学家一趟,晚上回来。”
张怀月闻言,眉梢微挑。
昨夜张瑞宁便自称参加同学家的舞会,直拖到近深夜才回到家,然后一回来便推说太累,匆匆忙忙便要上楼歇息,话也没来得及多说两句。现下又是一身外出装扮,早餐也不吃便急着要出门,仿佛真把她这里当做了旅馆一般。
原想着只是收留这个堂妹小住几日便可以找个理由将人打发回去,张怀月也不打算过于干涉她的私生活,但如此天天不着家却也实在有点不成体统。如今外头时局复杂且危险,她和方彦之本就处境艰难,行事如履薄冰,若继续这么放任她下去,若万一哪天遇到什么危险或是叫哪个有心人盯上,难保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意外的麻烦。
“瑞宁,”张怀月坐在原地没动,却开口叫住她,“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聊聊,你先稍待片刻。”
“我今天还有事,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吧。”张瑞宁却是一脸的敷衍,朝着门厅急色匆匆脚步不停。
见她不肯停留,张怀月不急不慢,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若你不想聊,也可以,只不过,一会我就只能给张公馆去个电话,和叔叔婶娘好好谈谈了。想来也是我这里招待不周,才会让你成日想往外跑,即是如此,我也不好再强行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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