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已故的老太爷，李大山就伤心地拿袖子抹起泪来：“是呀，在这里还好好的，咋一回去就不行了呢？”
刚才态度很嚣张的那位小厮，自从听到李大山的话后，就处于一种呆若木鸡的状态，脸上渐渐露出一副大难淋头的惊恐表情。
这位小厮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是某个庄头的儿子，去年刚从庄子上被挑进府当差，只远远见过一次府中的大少爷。
且时光整个人的气质，已然脱胎换骨。
这会不认得也不奇怪。
这小厮别看年纪小，在庄子上可是横惯了的主，进府当差后脾气也没怎么收着，狗眼看人低地把穿着寒酸的时光夫妻，归入上门打秋风的某个远房亲戚了，或是认错了门的人。
自从老太爷回乡安葬后，就不时有穷亲戚上门打秋风。
过了五服的，还算祖上是亲戚。
有的干脆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也腆着脸上门借钱借粮，还有求老爷给自家孩子寻个营生的。
老爷与太太都烦不胜烦。
本来老太爷葬入祖坟后，老爷为了表孝心是预备先在镇子上住一段日子，也好经常去祖坟祭奠一下亲爹。
待满了三月后，一家人再回县里祖宅守孝。
时家的祖坟就在镇子北边的小山上，出了城门步行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
就因为这些烦人的亲戚整天上门打扰，自家老爷太太连尽孝都不能好好尽，刚住满一月，一气之下就搬回了县城。
前几日，老爷与太太刚一回到镇上，那些打秋风的就又上门了。
整天接待这些土里土气的乡下人，他脾气能好才怪呢。
只是，他这回有眼无珠，把自家大少爷当成秋风的给挡在门外了。
会不会要挨板子了啊？
随即，他的胆子就壮了回来。
哼！我才不怕了呢。
这位大少爷是前头那位太太的儿子，如今当家的可是老爷后娶的太太，人家有儿有女的，不把这位大少爷当成眼中钉就不错了。
况且，大少爷也未必敢跟老爷太太告状。
据府里的下人们说，这位大少爷娶了一位农家女，还是已经过世的老太爷定下的。
瞅见站在大少爷身旁的姑娘，他心里嘀咕，不会就是这位吧？
瞧着也不咋地呀。
啧啧啧，官家少爷娶个乡下人家的闺女。
就算是低头娶媳，也没有低到这般程度的啊？
可见这位大少爷多不受老爷待见了吧。
自家老爷若是真在乎这个儿子，怎么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了。
*
这厢，时光沉默了片刻。
他见李大山神情悲伤，复又出言安抚了一句，就牵起林默默的手往宅子里走去。
笨笨紧紧地跟在两人身后。
挡在门口的小厮，受惊般的赶紧避让在一旁，这下也不敢瞎逼逼了。
刚才虽然给自己做了一番思想建设，有些不大瞧得起这位大少爷与大少奶奶，但面上终究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究竟主仆有别。
就算主子在家里再没地位，也是主子，万一这位大少爷较起真来，可没他好果子吃。
“大少爷回来了！”
“大少爷，您回来了！”
时光带着自家媳妇进了正院，一路上不时有老仆恭敬地朝他行礼问好。
也有心思活泛的，老远瞧见了，就赶紧溜去跟自家老爷太太禀告情况。
两个人还没到正房门前，就听到屋里骤然传来一道怒骂声：“这个不孝子终于知道回来了，让他给我滚进来！”
火气可还真不小呢。
林默默下意识的脚步一滞，与时光牵在一起的手就松开了。
他们一路招摇过市，见到他们的仆人与丫鬟们，不约而同地都把目光落在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上，就跟看什么西洋景似的。
“这可是咱们家，有什么好怕的？”时光固执地再次握住她，意有所指地笑望着有些怯场的媳妇，拉着她上了石阶。
守在门口的小丫鬟赶忙打起帘子，让二人进屋。
厅堂中，坐着一位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一脸怒容地打量着进来的时光与林默默。
一桌之隔的椅子里坐着个中年妇人，却是笑意盈盈的一副模样。
不过在看到两人是牵着手进来的，不达眼底的笑容微不可见地随之一滞。
丑媳见公婆的林默默，瞥了一眼中堂下的两人。
心里嘀咕道，这就是公爹与那位后娘了吧。
不待她多想，那位后娘便热情地笑道：“哟，光曜，你跟你媳妇可算是回来了，你们去哪了？怎么也不跟家里人说一声？不然也不会生生错过你祖父的葬礼了。”
这位后娘很懂得不动声色地煽风点火。
时裕心里的怒火瞬间就飙了三丈高，拍案怒喝：
“你个不孝子给我跪下！《弟子规》，都读到狗肚子去了吗？”
《弟子规》中有“出必告，反必面”这一句。
意思是出外离家前须告诉父母要去的地方，归家后也要当面禀报父母自己回来了，是让父母安心安心的意思。
与“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差不多的意思。
然则时光充耳不闻，拉着林默默在近旁的太师椅里坐了下来。
跪是不可能跪的。
就是要跪，他与媳妇也只会跪那位祖父。
嗯，明日一早，他们夫妻就去坟头祭拜一下他老人家。
计议已定，时光淡笑道：“怒易伤肝，儿子为父亲身体着想，劝您以后还是少发火为好，这一大家子可都还要仰仗你呢。”
“你，你个不孝子！你要是......真为我身体着想，就不该这么气我！”时裕捂着胸口，另一手指着儿子恨铁不成钢地道。
每次见到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他的怒气就要直冲天灵盖，胸口也会隐隐作痛。
所以说，时光那话也不是白说的。
从记忆里一个小动作，就猜测出这位父亲有心悸的毛病。
时光无意与他纠缠，随即转了话题：“不知祖父临去前，可有给儿子留下什么话吗？”
按照那位祖父疼大孙子的程度，临死前没能见上孙子一面，肯定会给他留下只言片语吧。
这才是他留下来的目的，不然早拉着自家媳妇离开了。
相看两厌的两个人，还不如不见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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