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傅金源来，家里世代都是颠勺的，手艺没的说，只要有工作，怎么都饿不着厨子，只是干一行恨一行，到他儿子这一代，可能因为从小就被押着干灶上的活儿，说什么都想换个行当。
金源来也知道厨子这个行当好处实在但是名头不好听，现在吃香的不是工人就是干部，儿子要去当工人，也不算辱没门楣，只能四处钻营想法子。
说起来食堂岗位换机械厂工人岗位，是余家吃亏了，金源来自然对红梅姐妹掏心掏肺。
红霞也是个踏实的，在家的时候就喜欢干掌勺的活儿，打下手的就是弟弟妹妹，底子摆在那，上手很快，人也老实，不是那喜欢往人堆里扎，惹是生非掐尖要强的，很快就融入食堂这个小团体。
同事们就算看在大师傅的面子上，也会让着红霞几分。
红霞刚来，还是学徒工，一个月工资二十五元，比大哥工资少了十几块钱，转正之后就有三十元，而且算工龄，会逐年加薪。
关键是大食堂有隐形的福利，所有打菜打饭的大姨大妈们手稍微抖一抖，一顿饭下来就能有的剩。
剩下的都是员工自己的。
红霞刚来没经验，只带了一个自己吃饭用的饭盒，大师傅见状，直接用食堂罐头瓶子打了三罐子菜给她。
“下回多带两个饭盒！”
红霞欢欢喜喜的下班回家。
上班的感觉像是某种成人仪式，昭示着她离开校园，已经是成年人的身份了。
食堂工作人员下班比机械厂工人下班时间晚一些，余红霞跟同事们一起做完最后的清洁工作，天色都有点昏暗了。
拿着装满饭菜的帆布包，余红星跟同事们告别，往自己家的方向步行。
拐个弯就看见前面不远处一个扛着包裹的身影，有些瘦削，一步一步走的很慢却很稳。
“文鑫！”
余红霞轻唤一声，前面人缓缓转身，冲她腼腆一笑。
“下班了？”
余红星见他麻袋上还摞着一个小口袋，顺手拎下来。
刘文鑫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不用，太重了。”
余红霞摇头，快步往前走。
“不重，我在机械厂食堂颠大勺，大师傅说了，让我平时多练练手劲儿，这一包还没有一大锅炖白菜重呢，快走吧，走得慢，力气散的也快。”
刘文鑫无从辩驳，忙加快脚步跟上去。
还别说，少了一个随时可能掉下来的包裹，他安心多了。
到了刘家，红霞将东西放在门房里，刘文鑫招呼她。
“进来喝碗水吧！”
“文鑫？谁来了？”
一道苍老虚弱的声音响起，赫然是刘文鑫的母亲戴大娘。
“大娘，是我。”
“红霞啊！”
刘母看一眼红霞脚边的包袱就知道怎么回事，脸上带着感激。
“怎么能让你一个姑娘家，拎这么重的东西，文鑫这孩子也真是，快，快进来坐坐，我这饭就快好了，留下吃点吧！”
“妈我来，你陪红霞说说话。”
刘文鑫因为负重，胳膊和手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接过母亲手中淘洗的高粱米往厨房走去。
余红霞赶紧拦着两人。
“大娘，真不用忙活了，这包东西不重，我也就是路上碰见文鑫，随手拎了一下，我得赶紧回去，不然大姐该担心我了。”
说着就要往外走。
戴大娘赶紧喊刘文鑫。
“哎呀这孩子，一口水也没喝，文鑫你送送红霞。”
刘文鑫放下手中的瓦盆，起身送她。
余红霞清晰的看见笨重的瓦盆里，高粱米粒粒可数，旁边还有切好的咸菜丝，他们晚上就吃可以照镜子的稀粥搭齁咸发苦的咸菜了！
余红霞转身，背对着厨房低瓦数的灯，从包里掏出一个纸包，这是今天食堂剩下的三合面窝头。
出了门，斜对面走几步就是余家。
红霞侧身冲刘文鑫摆摆手。
“别送了，回去吧！”
说着进了自己家。
刘文鑫怔怔的看着红霞清瘦的影子消失在门口，良久没有回过神来。
等刘母喊他，他回到自己家的时候，才发现门房桌上纸包里的窝头。
刘母吸吸鼻子。
“这孩子，怎么随便把粮食给别人呢！咱家也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去还人情！”
母子两人沉默不语，许久，刘母才长长的叹息一声，把千斤重的窝头拿进厨房。
“红霞是个好孩子，吃吧，这事儿不要对外说，坏了姑娘家名声，不好说对象。”
刘文鑫心窝子酸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余家那边，大姐上学，二哥和二姐上班，做饭的活儿就落到回来早的三哥三姐和红兰身上。
余家没有娇惯孩子不做事的家风，余母在的时候要求所有孩子都必须学会料理自己的生活，不必每天都揽下做饭的活儿，但是不能不会。
大姐快要毕业，意味着就要参加工作，学校课业越来越重，回来的时间也不固定。
二哥到家放下东西，就去大姐学校，接她回家。
家里只有几个小的，红霞把从食堂带回来的菜都拿出来，本来还有主食，窝头留在刘文鑫家了。
一下子多了三个菜，余红兰欢喜的不行。
“二姐，你们食堂有别的好吃的吗？”
红旗适时补充。
“兰兰的意思是有没有肉！”
红霞笑。
“怎么，兰兰馋了？”
红兰想到油汪汪的肉，嘴里就忍不住分泌口水。
“没有，我就问问。”
红霞忍俊不禁。
“有，不过我听老人说一个月就两三回，要看采购部运气，现在春天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哪里都缺吃少穿，拿着钱也买不到东西，等二姐发工资，给你买点心吃。”
红星星星眼。
“二姐二姐，买蜜三刀！”
红兰对肉的渴望比点心更强烈。
“二姐，有没有肉票？”
余红霞一顿饭吃的欢乐不断，被弟弟妹妹围着说话，红梅进门的时候，红霞已经吃过了。
红梅知道，孩子们这是肚子里没有油水，馋的慌，也跟着发愁。
家里不缺钱，但是票有限，每人每月那点供应，压根无法满足半大小子的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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