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月是醒了，而且醒的时刻恰到好处。
据说那人守了她三日，唯独她醒来时，人不在殿中。
她转眸望着殿内的烛火，苍白的面容上，浮起一抹笑，长时间的亏空，让她身形消瘦，仿佛只是一个轻微表情，就能耗尽她所有的力气。
身上几乎没有力气，苏明月抬手拉了拉床铃，惊动了守床的宫女。
“娘娘...”
宫女听到声响，还以为产生了幻觉，满脸惊喜，刚想喊出声，就被她给阻住了。
“别喊，扶我起来。”
声音虚弱无力，可话语还算清楚，伺候的宫女一时间太过激动，竟也没察觉出来异常之处。
以至于，接下来几个时辰，竟无一人去正清殿禀告，皇后娘娘醒来的消息。
一时疏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谁能想到，日夜守在依兰殿的陛下，那夜竟没能回来。
留在大火残垣之下的，是双手被烧毁的陛下，残破龙袍之上还带着火星，而怀中紧紧护住着的，是不知还有无气息的皇后主子。
脱力跪在地上的陛下，满目苍夷，仿佛失了所有的魂魄，破碎又凄凉。
可谁也不敢上前，靠近一步。
那夜，大火毁了依兰殿。
隔日清晨，一场大雨浇在京城之中，将所有的火星湮灭，大风大雨席卷皇宫，仿佛要将那位苏氏宠妃的痕迹，全部扫去。
-
醒来的苏明月，面无表情的听着宫女诉述这几日的事情。
波澜不惊的神色，让回话的宫女，也不由噤了声。
恭敬谨慎后退两步，轻声开口：“娘娘，奴婢...”
苏明月自然听出了眼前之人的害怕，撑着身子，安抚了一句：“无事。”
“你去端点汤水进来。”
“告诉折枝一声，让她把太子抱来。”
如此简短的两三句话，就用尽了她眼下全部的力气。
无力靠在一旁的床栏之上，忍下了那嗓间的痒意，扬了扬手，让人退下。
“是，奴婢遵命。”
静谧的殿内，只剩下她一人，浑身虚弱依靠在榻边，冷眸轻扬，望着远处微闪的烛火，嘴角溢出一抹笑意。
心想。
可真亮。
不愧是皇宫，这殿内一夜燃烧的烛火，怕是够寻常百姓半年的消耗了。
真好。
给她省去不少麻烦。
可惜，她这身体实在没用，便是这么静坐着，也觉得难熬。
“赵寒。”
“这次，是我赢了。”
“死后，还是不要相见了。”
轻阖上眼眸之时，榻边的女子，嘴边呢喃几声。
这次她嘴边的笑意，无比真心。
无比释然。
见了折枝怀中的婴儿最后一眼，苏明月眼眶第一次为他红了。
往日冷漠的眼眸之中，涌上一抹愧疚。
她半条血命，生育出的孩子，这一世终究没有母子情缘。
还好。
他还不记事。
这算是幸事一件。
苏明月彻底收回视线，神色冰冷不已，不再看他一眼。
“从今夜起，你带他去东宫住。”
“无事，别回这里了。”
苏明月轻抿一口手中的汤水，稍稍恢复了力气，只面色还是一样的苍白。
眼底无一丝留念。
听到这话的折枝，满目通红，嘴唇不断颤抖着，还想劝说些什么。
可瞧见眼前主子孱弱无比的身子，还有眼底的死气，竟也不忍再开口。
拼命忍下眼眶中的泪水，哑着嗓子开口：“是，奴婢遵命。”
明月再次阖上了眼眸，抬手让她出去。
“去吧。”
“日后也不必和他提我。”
“只当我从未在宫中出现过。”
无比狠心之话，可听到之人，只觉得锥心之痛。
“娘娘。”
“您保重身子。”
折枝抱着怀中的殿下，跪在地上，朝着榻上的主子，磕了三个响头。
起身离去之时，眼眶中的泪水，如雨水一般，掉在怀中太子脸上。
在她彻底踏出殿内之时，从不喜哭闹的小殿下，忽而嚎啕大哭起来，听得人心疼不已。
而榻上的苏明月，在听见哭声之时，眼皮微颤，可最终还是未睁开，也未起身，只僵硬听着那哭声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她耳畔。
走吧。
一切都结束了。
夜半子时，苏明月一袭白衣，坐在铜镜之前，望着里头陌生又熟悉的脸庞。
满目恍惚。
春如旧，人空瘦。
青丝寸寸断，梨花片片白。
不过短短几年时光，她仿佛走完了一生。
好累啊。
愿来生，她能年年瞧见芍药花开。
不求有情人，只求欢愉今朝。
不求荣华富贵，只想逍遥自在，平安度日。
“啪”的一声，手边的红烛倒在了丝帛之上，火苗燃起，她起身在殿内走了一圈。
再睁眼时，眼底满目红光，可此刻她，嘴边却带着笑。
长埋地上的尸骨，终不得自由。
火光之下的骨灰，却随风飘扬。
她终于自由了。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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