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生带着一丝嘲弄的意味地露出一抹苦笑，声音飘忽地响起，仿佛是在对着空气，而不是朝着祁棠说道。
“其实，我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每当我想到血脉同根的亲人倒在我面前的样子，我便无法举起手中的利剑。
我讨厌看到鲜血的颜色，更讨厌知道那流淌的鲜血和我的血脉有着共同的源头。
原本，我立志宁愿淡泊一世，也不想进入仕途官场。
却未料到我的身世竟然让我避无可避，不得不被迫加入君位的争夺战里。
如今，我依旧立志不忘初心，永远坚守住自己的立场。
为国尽忠，为父尽孝，这本就是我终其一生的信仰。
哪怕明知这会给我自己带来杀身之祸，我也不想亲手打破自己的原则。”
祁棠无比认真地凝视着申生的双眸。一种莫名的情绪瞬间涌上她的心头，她有些激动地说道。
“公子，棠儿一直以为您是个聪明人，是当世难得的豪杰，可是没想到，您竟然也如此愚钝！
难道您真的看不出来，越是混乱不堪、纷争不断的时局，就越是迫切需要出现一位强大的君主。
任何歇斯底里的争夺，都是因为群龙无首，没有人能担当大任，才会使得宵小之辈犹如跳梁小丑般肆虐妄为。
只有在出现一个最强大的君主，最强大的国家后，一切纷争的源头才能得以实现统一，真正走向终结。
先前的曲沃代翼，正是由于先正武公足够强大，才得以统一了二晋，使得晋国如今发展得越来越好。
如今，君主让您回宫，也恰恰是希望您能成为像先正武公一样完成统一的未来国君。
当今的后宫，正如同昔日曲沃与翼城双双发展的二晋，你争我抢，怎可稳定？
因此，眼下的局势，唯有在出现一个绝无异议的储君之后，才能有机会归于平静。”
“你……你的意思莫不是说，只有战争，才能阻止战争，只有杀戮，才能停止杀戮？”
“不错，我曾经认识过一个朋友，她教会了我一句话。
以战去战，虽战可也。以杀去杀，虽杀可也。”
申生神情复杂地皱紧了眉头，眼中露出些许迷茫。
“你说的不错，对权力的争夺，都来自于人无谓的欲望。
而只有战争才能尽快使这种欲望有一个结果，才能阻止住那些人们因不甘心而产生的贪念与疯狂。
当今的晋国，完全具有称霸的实力，只是缺乏一位真正的霸主。”
说到这里，申生看着祁棠坚定的目光，突然自嘲般的笑了笑，低声缓缓地说道。
“可是，霸主？我怎么可能成为什么霸主呢？
论文才武略和在晋国朝堂上的声誉影响，我不如公子重耳。
即使是论心机智谋，我也不如公子夷吾，
我有什么优势能够成为能够号令天下群雄的一代霸主呢？”
祁棠望着眼前这个陷入迷惘的少年，内心不禁愈发柔软起来。
“公子，您为何总要如此过谦呢？
也许，您确实没有狡诈阴险的心机城府，也没有杀伐果断的铁血手腕。
但您天资聪颖，性情和顺，将来一定会是个仁德的君主。
国家的兴盛不能光靠暴虐的屠杀，更应该靠智慧、胆魄和仁德道义的融合。
在棠儿的心里，您完全具有成为一代明君的实力。
只要公子愿意，棠儿相信您一定可以阻止各诸侯国之间的战争，带来我所希冀的和平。”
申生听得不禁呆愣了片刻，随即浅浅的笑了。
他笑的是祁棠朴拙的天真，笑的是命运突如其来的捉弄和早已既定的操纵，也笑的是他自己竟然真的会一时间被她激情澎湃的话语鼓动起了一种莫名的自信和勇气。
转眼，申生已经十六岁了。
在他长达十六年的成长生涯里，申孝传授给他的血缘伦理纽带，仿佛化作了无情的枷锁，捆绑束缚住了他刚刚萌动的理想。
对未来和自我的怀疑，一次次将他大胆尝试的勇气冰封，使他的心始终没有张开翅膀的勇气。
申生本以为他自己早已放弃那个不靠谱的痴人之梦了。
可是，这个天真的女孩坚定不移的话语，却重新唤醒了他那份早已沉睡的希望和勇气。
其实，申生也曾经有过一统中原，称霸天下，创造诸侯国之间永恒和平的美好展望。
但是，冰冷无情的现实却摆在了他的面前，即使是拼尽全力地参与到夺位的战争与杀戮之中，究竟又能否真的给他带来他一直想要的和平？
思及此处，申生不禁苦涩的微笑了一下，他用感激的眼神望向祁棠，轻声的说道。
“祁姑娘，不，阿棠，谢谢你的鼓励，我一定会努力做到不辜负你对我的期望。”
两天后，申生和杜原款一家人启程踏上了回到绛都晋宫的道路。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骊戎，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也正发生着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来，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最适合的少女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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