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狼号比预计时间晚了五天抵达上海。王师傅在洋行仓库里见到那些设备时,差点没认出来——冷锻机被拆成了十几个部件,每个部件都裹着厚厚的黄油,外面套着木箱,上面印着禁止倒置的德文标识。
这得雇专业的搬运工。郑老板擦着汗说,光这台冷锻机就有三吨重,得用起重机。
王师傅围着木箱转了一圈:不用,找几个懂行的钳工,咱们自己拆。他掏出随身携带的扳手,在一个标着动力装置的木箱上敲了敲,这里面是电机,先卸这个。
拆卸工作用了整整三天。最惊险的是转移瞄准镜时,租界巡捕突然来查户口,王师傅赶紧让工人把装瞄准镜的木箱搬到阁楼,上面堆了几捆棉花。
巡捕敲了敲箱子,问是什么,他笑着说:进口的纺织机零件,怕潮,垫点棉花。
半个月后,这些分批运抵太原,混在从上海采购的纺织机里,悄无声息地进了兵工厂。
陈振华派人带着机修车间的工人连夜组装,当冷锻机第一次启动时,整个车间都能感觉到地面在轻微震动。
试一根炮管看看。陈振华盯着操作台,王师傅正在输入参数:口径75mm,长度1.2米,压力800吨。
机器发出低沉的轰鸣,钢坯在模具里被挤压、延展,原本粗糙的钢管渐渐变得光滑笔直。
两个小时后,第一根用德国设备生产的炮管被吊了出来,陈振华让人拿去测试——在百米外的靶场,这根炮管连续发射了300发炮弹,精度始终保持在直径半米的圆圈里,而之前的产品,打50发就会出现明显偏差。
太值了!军械科长拿着测径仪反复测量,这内壁光滑度,比咱们最好的产品强十倍。
更让人惊喜的是蔡司瞄准镜,在夜里的试射中,它能清晰地看到百米外插着的香头,战士们都说:有了这玩意儿,打小鬼子就像打灯笼里的蚊子,一瞄一个准。
陈振华却没放松。他让王师傅仔细检查冷锻机的每个部件,特别是那些带着德文标识的零件。
德国人不傻,说不定在设备里留了后手。他指着一个不起眼的齿轮,这个齿距比标准的小了0.1毫米,长期使用会磨损过快——得让机修工每个月检查一次,及时更换。
王师傅点点头,在笔记本上画下那个齿轮的样子:我在德国时就听说,他们出口的设备都做过手脚,核心参数会故意调低。咱们得慢慢摸索,把它调回最佳状态。
那天晚上,陈振华又来到机要室,给延安写报告。煤油灯下,他写下:德国设备已投入使用,经改良后,炮管生产效率提升200%,精度满足实战需求。下一步计划仿制该设备,争取年内实现国产化。
写完,他把报告塞进铁柜,刚好放在那封给德国人的密信副本上面。两封信,一封带着伪装的谄媚,一封满是实在的数字,却共同指向同一个目标——让八路军的武器,比敌人的更锋利。
秋末的一天,陈振华接到前线的战报:某部用新生产的七五炮伏击日军运输队,击毁三辆卡车,缴获的物资里,有几箱日本产的罐头,上面印着满洲制造的字样。
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厂长拿着战报,笑得合不拢嘴,咱们用德国设备造的炮,打跑了用日本罐头的鬼子,这账算得有意思。
陈振华却望着窗外的高粱地。那些成熟的高粱穗红得像火,风一吹,哗啦啦地响,像在诉说什么。
他想起老宽送密信时,就是从这片高粱地走的;想起王师傅背着《纺织机械原理》消失在高粱地尽头;想起那些藏在核桃筐里的秘密、黄油包裹的希望、炮管里的光。
其实德国人也在打自己的算盘。他对厂长说,他们想要咱们的情报,咱们想要他们的设备,就像两只刺猬互相取暖,得小心别扎着对方。
厂长点点头:听说柏林那边又来信了,问咱们要不要最新的坦克图纸。
陈振华走到地图前,指着华北的地形:告诉他们,我们更需要反坦克炮的制造技术。另外,给他们一份日军在山东的布防图——把次要据点标得特别清楚,重要的反而模糊点。
夕阳透过窗户,把他的影子投在地图上,像个张开的网。网里有高粱地、有炮管、有核桃筐,还有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比如老宽回来时说的,德国领事馆的门卫偷偷问他你们还需要什么.
比如王师傅发现的,冷锻机说明书里夹着张微型地图,标注着德国在华企业的位置,这些都被陈振华记在心里,像收集子弹一样,等着在合适的时机用出去。
兵工厂的汽笛又响了,这次格外悠长。陈振华知道,那是新一批炮管下线的信号。在远处的战场上,这些炮管将发出震耳的轰鸣,而在轰鸣背后,藏着煤油灯下的笔尖划过纸张的轻响,藏着核桃壳里的铜管碰撞的微声,藏着无数人用沉默守护的秘密。
高粱地里的风还在吹,把这些声音带到更远的地方,像一粒种子,落在适合的土壤里,就会开出胜利的花。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