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都说我们家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得到一对儿女双全！呵呵，可真是没话儿说啊。我和你爸爸常念叨，小雅这孩子最懂事，可不像那臭小子，从小就淘气惹事竟给我们添烦添乱！你哥她不懂事，这些年可苦了你这个做妹妹的——本来应该是哥哥照顾妹妹的，可他这个当哥的哪有一点兄长的模样！哼，哪天真把你爸爸惹火了，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可！”母亲说着冲隔壁房间狠狠瞪了一眼。
“别……我哥他对我很好的，你们都不知道，真的很好很好……再说，他……他也不是我的亲哥哥啊……”小妹胆怯的替我辩解。她的声音很小，似乎根本不想让人听到似的，说到后来，已几不可闻。
“咳，他呀，就是这个浑小子！他也就是在你病了之后才老实了，从前哪有一点儿做哥哥的样子，一天到晚欺负你。为这个啊，他可没少挨你爸爸揍——呵呵，这些你都记不得了吧，如果想起来，你就不会替他说好话了！”母亲笑得更欢畅，似乎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烦恼”二字。
“不，不……不是的……”小妹很想插个话，可她什么都说不出口。是啊，她能说什么呢？对这一切，她只有被动承受的份，却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和回旋的余地。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红着秀美的面孔，在心里痛苦地挣扎。
“可不许再说什么亲不亲的，说了就是伤我们的心——说句笑话，就算你亲生父母还健在，就算要把你抢回去，我们也说死都不会同意的！呵呵，你啊，就乖乖做我们的女儿，我们就是你的亲生父母，萧东他就是你的亲哥哥——以后他再不听话，你就教训她，替爸妈好好教训他！”
母亲一直用她自以为可以调节气氛的笑话来逗女儿，可是话说出来却一点都不好笑。这笑话讲出来就变了味道，馊馊的，就像是一剂剂催泪瓦斯，让人一闻到就忍不住淌眼泪……
小妹哭了，哭得好伤心。她不再掩饰自己的痛苦，不再约束自己内心的波澜，不再惊惶羞怯的只顾着脸红。她扑在母亲怀里纵情哭泣，肆意放逐自己感情的潮水，让它们决堤，让它们泛滥成灾……
事情到了这一步，母亲什么都明白了——就像十八年前，面对初闻噩耗备受打击的萧雅生母的场景一样……
母亲守在一旁，她很想捏柔了嗓子好好劝劝萧雅：“别哭坏了身体，毕竟，你还是个孩子呢……”可她用尽力气也张不开嘴，她木讷地杵在那里，不知所措。事已至此，她什么都明白了，心道：“劝又有何用呢，反而会让她感觉憋屈，倒不如就让她哭吧，发泄出来总比窝在心里面强啊！”
“小雅是多么像她的妈妈啊，简直和当年的童静一模一样……”
其实，母亲早就该明白了……也许，还有父亲，他们心里早就跟明镜似的，只是不愿去相信，更不愿去面对。他们只当自己什么都不明白——他们只是在逃避他们自己，只是在欺骗他们自己罢了……
“那么，今晚这番不得不共同度过的特殊光景，对小雅，对小东，对这个家，究竟是福音呢，还是噩兆……
唉，自己也曾想过，就让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吧。可是，自己又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弟弟妹妹呢，难道他们就不该享受自己亲生女儿的叩拜，认亲地叫他们一声‘爸爸，妈妈’的权力吗？不，自己绝对不能这么做——可是，唉……面对吧，有些事终究要面对的。
唉，我可怜的乖女儿，你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上一代的悲惨命运为什么又要以另一种方式发生在你身上？你又为什么偏偏这样痴情执着如同你的亲生妈妈一样……
不，绝对不行！你毕竟以我们亲生女儿的身份，以萧东亲生妹妹的身份，在我们萧家生活了快十八年啊！不仅仅是身份，更是感情——是真的亲情啊，是不容掺假不容玷污的亲情啊！
唉，我可怜地孩子，我怎么可以看着你在伦常和感情的双重旋涡里泥足深陷独自挣扎呢，怎么可以让你一辈子受尽痛苦无边的煎熬呢？不，我宁可你只痛苦一头，我宁愿和你爸爸担起你卸下的这副伦常重担。
如果可以，就让我们多受一些苦难吧，也是时候由我们去面对了。作为父母，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苦却坐视不理。唉，对于感情的痛苦，还是可以慢慢弥补的啊……”
母亲一边想着，温柔抚摸着小妹的秀发，亲昵地说道：“小雅，你还是妈妈的乖女儿吗？”
小妹点点头，睁着无知无觉的大眼睛，泛出朦胧的光彩。
“那你听妈妈讲，你还是个孩子，有些事情你还不是很懂，尤其这些年你又生病，感情上出现依赖这也很正常。爸爸妈妈都不会怪你，你哥哥他也不会……小雅，你向来都很乖，这次也要听妈妈一句：有些事情，就忘了它吧，过去了就好了，有爸爸妈妈陪着你，不好吗？”
母亲极尽温柔地劝慰。突然，小妹疯了一般夺门而出，向户外平台跑去。她看不清路，只能寻着外面依稀的月光，头撞在门框上也不管不顾，只拼命的向外跑……她漫无目的地跑着，终于撞到我身上。
“小雅，你怎么了？”我搂住还在拼命挣扎的她，急急问道。
小妹一听见是我，就泄了气似的瘫在我怀里使劲儿地哭，“哥，你救救我，救救我吧，我，我受不了了……”
他哭得我心都碎掉了。我只能轻轻抚着她的脊背，仅此而已。
父亲走了过来，用眼光阻挡正跟着追过来的母亲，示意她先回去。他用粗大的手掌抹掉小妹不断涌出的眼泪，“好孩子，别哭了啊，别把眼睛哭坏了。”
小妹听话点点头，可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只是不再抽泣了。她依然紧紧抱住我，紧紧地箍住，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只救生圈。
看她可怜又可爱的模样，我难受极了。我真想把心肝掏出来给她尝尝，只要她能好过。
“小雅，你妈妈一定讲了你的身世。可我没想到，你的反应会这么激烈……你这是在怪我们吗……还是在怪你的亲生父母？”父亲和蔼地问道。
小妹摇摇头，停一下，又摇摇头，不说话，反而将脸深深地埋进我的胸口，那样子就像个迷路的小孩子突然找到了自己的妈妈，扑在她怀里撒娇诉苦，尽情享受着无比温暖的怀抱。
父亲恍然了。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目瞪口呆地杵在那里，好久都没有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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