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行至中段,觥筹交错间,官员们彼此敬酒,说着场面话,家眷们则低声交谈,欣赏着园中歌舞,仿佛真是一片君臣同乐的祥和景象。
独孤沉甯端坐席间,神色淡然,心中并未放松警惕。
皇帝之前的试探被挡回,绝不会就此罢休。
她看似在欣赏歌舞,眼角的余光却也始终留意着场中几个关键人物的动静,尤其是刘瑾与那玄诚国师。
就在这时,一道玄色身影借着斟酒宫女的掩护,极其自然地靠近了独孤沉甯的席位,正是容允岺。
他垂首,如同寻常侍卫汇报般低语,声音仅她一人可闻:
“殿下,外围及各要点均已查验,并无异样。刘瑾、国师及其心腹,举止如常,未见特殊联络。”
独孤沉甯执杯的手微微一顿。
并无异样?
这反而让她心中疑窦顿生。
皇帝如此大张旗鼓,太后又被变相禁足,难道就只是为了在言语上试探她几句?这绝不符合独孤恒州多疑且日益专断的性子。
要么,是对方隐藏得太深,连容允岺的人都未能察觉;要么,就是这异样并非体现在人员调动或明显的阴谋上,而是另有蹊跷。
她微微颔首,表示知晓。
容允岺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回到侍卫的队列之中,目光依旧扫视着全场。
就在独孤沉甯凝神思索之际,一个活泼的声音带着笑意在她身旁响起:
“我说长公主殿下,一个人独酌多无趣啊!”
只见侃金子端着自己的酒杯,大大方方地挤到了独孤沉甯身边的空位上。
她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襦裙,比那日骑装多了几分娇俏,但眉宇间的神采依旧飞扬。
她这举动颇为突兀,引得附近几席的人都侧目看来。
侃金子浑不在意,自顾自地拿起酒壶给独孤沉甯空了一半的杯子斟满,又给自己满上。
“来,沉甯,我敬你一杯!”她举起酒杯,声音清脆,带着真诚的喜悦,“庆祝你…彻底好了!”
她这话意有所指,眼神明亮地看着独孤沉甯。
独孤沉甯看着好友这般率性而为的样子,心中那点疑虑暂时被冲淡了些许。
她端起酒杯,与侃金子轻轻一碰。
“多谢。”她轻声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液甘醇,带着春日果香,压不住她心底那份隐隐的不安。
侃金子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怎么样?这宫里的酒,是不是比外面的够劲儿?我瞧着你刚才跟皇上说话,那叫一个滴水不漏,厉害!”
她说着,还偷偷竖了个大拇指。
随即她又撇撇嘴,用更小的声音道:“不过我看那刘阉狗和妖道,眼神总往你这边瞟,肯定没憋好屁。你可得当心点儿。”
独孤沉甯微微颔首,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刘瑾和国师的方向,果然捕捉到他们迅速移开的视线。
“我知道。”她语气平静,“今日这宴,不会就这么平平顺顺结束。”
侃金子闻言,非但不惧,反而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摩拳擦掌道:“那就让他们放马过来!小爷我…哦不,本小姐我今天就坐这儿了,看谁敢来找你麻烦!”
看着她这副准备护驾的架势,独孤沉甯眼底终于染上一丝真实的暖意。
她这个朋友,总是能在最紧绷的时刻,给她带来一丝难得的放松。
然而,这份轻松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下一曲歌舞间歇,内侍监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欢快:
“陛下有旨,为添酒兴,特设飞花令,以春字为题,在座诸位才子佳人,皆可参与,拔得头筹者,陛下重重有赏!”
随着这道旨意,园中气氛顿时更加热烈起来,许多年轻子弟和闺秀都跃跃欲试。
独孤沉甯握着酒杯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飞花令?看似是附庸风雅的寻常游戏,但在今日这场合,由皇帝亲自提出…恐怕,这真正的异样,就要应在这看似风雅的游戏之上了。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摩拳擦掌的年轻面孔,其中几人,眼神似乎格外闪烁。
侃金子正凑在独孤沉甯身边,小声吐槽着席上某位贵女头上那支颤巍巍的巨大牡丹金钗,听到内侍监宣旨,她猛地转过头,杏眼里满是诧异和不解。
她扯了扯独孤沉甯的袖子,将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
“飞花令?皇上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这节骨眼上,搞这些文人墨客的调调做什么?”她眉头拧起,“该不会是想借着游戏,给你难堪吧?”
独孤沉甯的目光从那些因皇帝旨意而兴奋或矜持起来的年轻面孔上掠过,闻言,只是几不可察地微微摇了摇头。
她端起面前刚刚被侃金子斟满的酒杯,指尖在微凉的杯壁上轻轻摩挲,神色是一贯的沉静。
“静观其变。”她唇瓣微动,吐出四个字。
她不知道皇帝具体想做什么,但这飞花令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游戏。
侃金子见她如此镇定,焦躁的情绪也平复了些,但依旧绷紧了神经,目光炯炯地扫视着四周。
丝竹声稍作变换,显得更为清越雅致。
一名翰林院学士被推举为主持,清了清嗓子,宣布飞花令开始,由陛下左手边席次起,依次接令,需含“春”字。
前面几轮,席间几位素有才名的公子贵女相继接上,诗句或工整或巧妙,引来阵阵喝彩,气氛看似融洽热烈。
皇帝独孤恒州面带笑容,偶尔点头,似乎颇为享受这等风雅之事。
然而,当轮到一位气质略显阴柔的年轻男子时,他起身拱手,目光却似有意似无意地飘向了独孤沉甯所在的方向,朗声道: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诗句本是咏春名句,但在此刻,由他念出,尤其是那“出墙来”三字,咬得似乎格外清晰,配合着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顿时让场中一部分知情人神色变得微妙起来…
谁不知抚宁长公主前驸马陈伦的风流韵事?这“红杏出墙”的隐喻,简直如同软刀子,直戳独孤沉甯的痛处。
侃金子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拳头握紧,几乎要拍案而起。
独孤沉甯依旧端坐,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仿佛那句诗与她毫无干系。
她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姿态优雅从容。
那年轻男子见她毫无反应,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只得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讪讪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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