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荣跳楼了。
或者说，是意外失足。
他从北京的医院转回到定东市中心医院，病情仍然没有好转，倒也没有恶化，还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几个警察轮流值守在他的病房外，赵丁旺和丁俊仙每天都去医院陪他，按理说，他没有机会。
但是别忘了，他是个武林高手。
有天上午，赵丁旺和丁俊仙都没去医院，陈子荣扭断窗户上的限位装置，从窗口跳了出去，摔得姹紫嫣红。
中心医院的新住院楼，是梅荣集团承建的，他的混凝土没辜负他。
至于他的动机，是想轻生，还是试图逃跑，却因为神志不清，忘记了自己的病房在十二楼，就是一个永远的迷了。
陈子荣的葬礼办得很简单，是赵丁旺操办的。
因为是戴罪之身，他生前的合作伙伴，尤其是官方的人，都巴不得和他彻底划清界线，自然是不会来的。
只有几个穷朋友，去火葬厂送了他一程。
他的家人，除了赵丁旺、丁俊仙、赵小禹和陈慧，还来了老三、老四和老八。
其余四个弟弟没来。
赵小禹想，他们大概是怕自己向他们讨债吧，因为这四个人，或多或少都欠着房宇集团的钱。
上次陈子清让赵小禹安排工作，赵小禹反而算了他一笔账，还让他通知另外几个哥哥，尽快还钱。
然而，陈子清走后，再没来，也许他们达成了共识，以为不见赵小禹，就能赖掉这笔账吧。
火化完陈子荣，丁俊仙就病倒了，住进了医院。
赵丁旺陪着她，陈慧隔三差五去看她一回。
现在陈慧恢复了自由身，却成了普通员工，上班时间不能随便离岗，下班后还要辅导儿子功课，所以她的时间极其有限。
有一天，陈慧给赵小禹打电话，让她去医院一趟，说她妈有话要对他说。
赵小禹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这老太婆不会要死吧？
驱车去了医院，进了病房，见丁俊仙躺在病床上，输着液，吸着氧，面无血色，形容枯槁。
陈慧和赵丁旺并排坐在另一张空床上。
见赵小禹进来，丁俊仙吃力地抬起手，指指床头柜上的一串香蕉说：“慧慧，给你九哥剥个香蕉。”
“不用，我不吃。”赵小禹摆摆手，也在空床上坐下来。
问了问丁俊仙的情况，丁俊仙说：“估计日子不多了，大夫查不出病来，但就是起不来，浑身软得像不是自己的。”
歇了歇，又说：“趁我还有一口气在，把一些事情告诉你吧。”
赵小禹一愣：“什么事？”
陈慧站起来：“妈，那你们说吧，我和老赵先出去了。”
丁俊仙说：“不用，你们也都听听吧，所有的人，都应该知道。”
陈慧便又坐下来。
三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丁俊仙那张像干树皮一样的脸上。
丁俊仙转动了一下眼珠子，由看着三人，转变为看着屋顶，酝酿了好一会儿，咳嗽了几声，才缓缓开口。
她先说了结论：“小禹，你不是我亲生的，慧慧给你说的，全是真的。”
赵小禹的脸色变了变，咬咬嘴唇，没说话，坐在他旁边的陈慧，轻轻地握住他的一只手。
接下来，丁俊仙讲了赵小禹的真实身世。
1980年春天，家住建设新建队的赵天尧父子，打听到前进四队的陈家女人很会生儿子，就专程跑到陈家商量，说他家想要个儿子，当时说好了用五百斤小麦换。
可是丁俊仙的肚子不争气，想要女儿时，一个劲地往出生儿子；正想要儿子了，却生了个女儿，就是陈慧。
陈永文难免又埋怨了丁俊仙一顿，说她害得他白白损失了五百斤小麦。
但陈永文心眼多，临时想了个主意，跑到新建队，向赵家父子说，他老婆生了一对龙凤胎，他舍不得送人了，如果赵家父子非常想要的话，那就给两千斤小麦。
他想，拿出一千斤小麦，足够换回一个儿子来了，纯赚一千斤。
如果赵家父子嫌贵，那这桩买卖，也就到此为止了。
没想到赵家父子一合计，竟同意了，说：“我们现在就出去借麦子，等孩子一满月，我们就要抱回来！”
当时陈永文回家和丁俊仙说了这个计划，丁俊仙也没表示反对，她觉得这是两厢情愿的事，如果能促成，这一千斤小麦，不挣白不挣。
陈家太穷了，好不容易有这么个进账的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那之后，陈永文就乔装成羊皮贩子，四处寻访刚出生的孩子。
有一天，陈永文抱回来一个刚满月的男婴，就是赵小禹，说是用五百斤小麦换的。
后来赵家父子就赶着骡车，拉着两千斤小麦，把赵小禹换走了。
这事陈永文和丁俊仙没对任何人说起过，几个儿子也没怀疑。
那时那地的农村有个讲究，男人不能进月房，所以丁俊仙每次生孩子和坐月子，都是在凉房里，关门闭户，生一炉炭火，窗户上还蒙着厚厚的棉窗帘，几乎与世隔绝，要瞒过外人很容易。
陈慧要和武家换亲那一次，赵小禹拿出七千块钱，帮陈慧退了婚，并且把武玉凤娶回陈家，后来陈慧一直嚷嚷着要给赵小禹还钱，最后丁俊仙不得已，向陈慧说了真相，说赵小禹不是你的亲哥哥，他是你爸从别人家换来的。
丁俊仙的理论是，反正赵小禹是外人，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这时陈慧插话道：“是的，九哥，就是这样的，但是我胳膊扭不过大腿，最后也没能让我爸和我妈还你那七千块钱。他们吓唬我说，如果我再闹，他们就还要让我去换亲。我当时很怕你知道真相后，会不认我这个妹妹，所以一直没敢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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