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君黎没理会,拿过第二幅字。这幅字仍是这两句,气象却大是不同,墨色浓重,笔力雄浑,当然仍不是自己之物,落款为“卢景堂”。朝奉在旁适时道:“卢景堂,卢景堂的字幅也是可遇不可求,咱们大宋朝的文人墨客都喜欢这两句,可能把字写出这般气势的也只那几……”
“你是说,这两幅字都是这个人拿来的?”夏君黎已道。
朝奉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画像:“正是。”
“那敢问先生出了多少钱收下的?”
朝奉一怔,赔笑:“客人问这个就不地道了,您要是喜欢,价钱都好商量,可我们出多少钱收的——却不好同客人说……”
夏君黎笑了一下:“我虽无鉴书赏画之能,但我从临安来,我晓得就算临安城这样的地方,这两个人的真迹也不好找,但凡能找得到的,都收进了王公贵胄的家里,你这里竟能有他们各一幅夜雨帖,还是一夜之间,从同一个人手中得来的,无论如何也不像是真的。”
“话不能这么说……”朝奉还待证辩几句。夏君黎却已指着手中画像:“朝奉不会是给他骗了?据我说知,这个人擅模仿人笔迹,料想照着他人墨迹仿写两幅字也不难。仿得好坏姑且不论,可既然手头拮据,所用纸墨绢裱便不免粗糙——先生总不会嗅不出劣墨、摸不出粗纸、看不见匆忙糊裱的破绽吧?”
朝奉这回无话可说,只好讪笑着:“公子是懂行人,那也晓得——就算是伪仿之作,亦不乏买家——粗仿、中仿、精仿、真迹——价钱有差,但都有人要……”
“我不要。”夏君黎打断他,“所以不必与我说那些,我只是问,你付了他多少铜钱?”
适才走开的看票这时忍不住接了话:“我早说么,谁会对这东西有兴趣——要不是昨日这人好求歹求的,谁要收这卖不出去的玩意,还不如收两只盆碗有用。”
夏君黎便笑道:“那倒是言重了。若是在临安,就是粗仿之作,每幅也少说要卖上二百文,到了你们这,一幅总也能抵七八十文罢?”
写票嗤笑了一声:“哪里给得了这么多,两幅总共算了他八十文,都是看他可怜。”
“两幅八十文啊……”夏君黎口中叹气,“他要是还掉了纸墨料钱,只怕剩不下什么了。”
“那也没办法。”写票道,“信州毕竟比不过临安,在我们这,若是有钱的,自然只要好的,谁个要劣仿;若是没钱的,哪个有闲心买些什么字画回家?可不是临安,各式人等都有。”
“他从这里走了之后,是去哪了?”夏君黎便又问。
“往东头走的——那面不远有个客栈。”写票道,“那会儿天也不算早了,不是本地人肯定得住店吧?”
怕是住不起。夏君黎心里道。不过——也说不准。毕竟他们是在灵山脚下将最后的钱花了也要住店的,想起来确实不像吃惯了苦、能露宿街头的样子。可是即便这八十文全数能留在手里花销,三个人住店一晚少说用掉一半,吃喝果腹又要用掉一些,剩下的自然赁不起车马,甚至付不起船资。除非他们立时就能在这信州城里与上家接上头,把从真隐观所得都换成了钱,否则——不管准备去哪,怕是都只能步行。
他转头向骆洲:“那就你去客栈问问。”他心下实在并不抱多少希望,便也只让骆洲跑个腿。“往北直巷子里有个叫‘流照珍玉’的铺子,等会儿去那里找我。”
骆洲应声去了。
“流照珍玉?”朝奉插进话来,“那处我们也常有往来,客人同他们也熟?若是客人对玉器有兴趣,我们这里也有些不错的……”
夏君黎笑笑道:“有个亲眷。”
朝奉闻听,只好不接话了。
夏君黎自然没亲眷在这信州城里——不过是个托辞。但要说流照珍玉的当家算是他的熟人——却也不为过——送给沈凤鸣与秋葵的那两支玉笛,便是请这里的匠人打的。起初找到这里来,还是因去年——自己在内城时随口与邵宣也提了一句想找人琢造玉器,后者便向他举荐了此处。夏君黎当时还颇好奇,似邵宣也这么一个平日里不事奢靡、甚至没几件像样贵饰的武官,原来对玉器竟也懂行?果不愧他昔年是出身在洛阳的名门大家,否则,一个一向背了洁身自好、不偏不倚名声的人物,总不大可能没来由给几百里外的玉器铺子拉生意。
他料想不管是什么缘故——这家“流照珍玉”总是有点特别之处,不过当时正值冬月,他准备着去青龙谷提亲之事,无暇去往信州,对玉笛之事亦不觉紧急,只先写了封信差人带去,具言想要为友人打造玉笛之打算。这事于他想来应该不易,他并不指望这家从未听说过的铺子定能办到,不过是当作从长计议的第一步尝试罢了。哪知派去的人回来时,却把玉铺主人的回信也带来了。信中坦言适宜作笛的美玉稀少难寻,但他们自会留心,倘遇合宜的,便会再来信,若能议定了形制与价钱,便可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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