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试舱的蓝光如退潮般逐层消散,仿佛宇宙正在缓缓吐出一口悠长的叹息。液态记忆金属在舱内残留的能量场中泛着微光,像凝结在虚空里的星尘,随着最后一缕蓝光隐去,才簌簌落在金属地板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那是意识锚定失败时,载体材料自动降解的痕迹。
知瑜摘下神经头环,钛合金的边缘在她额角留下了一道浅淡的红痕,像一道未及凝结的血线。汗液沿着颈侧细腻的皮肤滑落,轨迹冰凉,如同义体接口泄漏的冷却液,最终洇入实验服纤维的深处。疲惫是沉坠的铅,但她的眼睫之下,却燃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星火。她指尖摩挲着头环内侧的生物传感器,那里还残留着白璠意识波动的余温,像他从前伏案研究时,落在她手背上的呼吸。
舱门无声滑开,林汐瑶的到来像一缕侵入数据世界的幽魂。她没有立即靠近,只是站在光影交界处,白色实验服的下摆扫过地板上的记忆金属碎屑,碎屑瞬间化作荧光消散。她左手腕上的“意识图谱仪”正缓慢旋转,淡绿色的全息投影里,无数细碎的光点在围绕一个核心轨迹运动——那是她刚从调试舱壁提取的、属于白璠的意识残片。
“你要为他重建身体?”林汐瑶的声音平铺直叙,不带疑问,更像是一种确认。她抬手将意识残片投影与主屏幕对接,细碎光点立即融入白璠的脉冲波形,让原本平稳的曲线泛起了一层细密的涟漪。
“是意识容器。”知瑜纠正,语气刻意压制,却仍有一丝难以磨灭的颤音泄露出来,如同精密仪器内部一颗松动的螺丝。“一个能与现实稳定连接的载体,而非简单的血肉复制品。你看这里——”她指向屏幕右下角的“神经元适配度”参数,“上次实验已经突破80%,只要再优化‘意识锚点’的材质,就能让他的意识不再像流沙一样从载体里流失。”
林汐瑶走近,伸出手指在空中虚划。随着她指尖的轨迹,投影中的波形被局部放大,一串异常活跃的次级脉冲信号被高亮标记出来,像蛰伏的萤火,闪烁着不祥的生机。这些信号的频率恰好与她图谱仪里的残片频率吻合,却又多了一丝不属于白璠的、带着金属冷感的波动。
“载体……知瑜,你确定他愿意回到这个需要载体的现实吗?”她侧过头,目光落在知瑜汗湿的鬓角,语气近乎叹息。她从实验服口袋里取出一块半透明的“记忆碎片晶体”,晶体里封存着一段模糊的影像——那是三年前,白璠在一次意识潜流实验后,对林汐瑶说“如果有天我被困在意识里,别把我拉回来”的画面。“有时候,在意识的深海中长眠,本身就是一种选择。现实,比任何梦境都更难承载。”
※
“嗡——”
话音未落的瞬间,主屏幕上的波形图陡然跃升。高频信号如同挣脱囚笼的鸟群,急剧抖动、冲撞,发出刺耳的警报谐音。控制台侧面的“意识波动指示灯”从稳定的绿色瞬间跳转为橙色,接着又向红色逼近,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金属支架轻微的震颤。那不再是平稳的数据流,它拥有了心跳般的搏动,一种在虚无中急切寻找形态的渴望。空气仿佛被这无形的能量电离,微微震颤起来,连实验服上的纤维都开始吸附细碎的静电粒子。
两人对视一眼,寂静中只有数据流嘶鸣与彼此交错的呼吸。知瑜的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她忽然想起三年前白璠在实验室调试初代意识锚点的模样,他指尖沾着的液态金属在灯光下像碎钻,说“知瑜,好的容器该接住意识里所有的光”,那时他的眼尾弯起,比实验台上的蓝光更暖。
林汐瑶率先移开目光,走向观测窗。窗外,永夜般的天际弥漫着人造的电磁云,它们吞噬自然星光,反射着基地内部能量流转的、冷漠的紫罗兰色光辉,将她的侧脸勾勒出一种非人的雕塑感。她抬手触碰冰冷的窗面,指尖下立即映出一串复杂的符文——那是“织梦者”系统的底层加密代码,只有核心研究员才能调用。
“我修复过太多破碎的记忆载体。”她轻声说,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穿透时空与某个存在对话。“去年有个实验者,意识载体被未知意识碎片侵入,最后载体溶解时,他的意识还在喊‘麦田里的人在等我’。”她停顿,指尖无意识地在窗面划过,符文随着她的动作逐渐淡去,“有些过去,沉重到让灵魂宁愿选择永恒的逃亡。但如果……如果他真的愿意回来,或许,是因为这片荒芜的现实里,仍有他必须完成的梦。”
知瑜的指尖悬停在控制台那个幽蓝色的“启动构建”虚拟按键之上。微小的电流弧光在指腹与能量场之间跳跃,带来细微的刺麻感,这触感与她第一次和白璠进行意识同步时的感觉重合——那时他的意识像温暖的电流,顺着神经链接流进她的脑海,说“别怕,我在”。她能感受到那个决定的重力——它牵扯着伦理、过往、以及一个可能被强行拽回人间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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