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了多少年,没人能说得清。记忆的标度在永恒的数据流里锈蚀,如同废弃码头下缓慢蠕行的铁锈海星——它们吸附在光纤电缆的残骸上,触须间缠绕着旧时代的电子邮件碎片,每一次收缩都在散播“遗忘”的锈迹。
世界在无声的进化中被重新编码。信息流替代血液,奔涌在由光纤维构成的城市动脉中,那些直径不足微米的玻璃管线里,每秒有三亿次数据碰撞产生的微光,如同微观宇宙的星辰生灭;巨构建筑在算法的呼吸间拔节、变形,它们的玻璃幕墙交替反射着真实的天光与虚 拟的虹彩。正午时分,“云城”的巨大影子被投射在地面连绵贫民窟的铁皮屋顶上,像一块透明的、冰冷的巨岩,将世界分割成光鲜与锈蚀的两个层面。旧时代的记忆实体——那些蒙尘的硬盘、手写的笔记、甚至是一次叹息的温度——都被压缩进量子存档的墓穴,化作 失重的孢子,漂浮在网络深处名为“数据淤泥”的幽暗之海。那里是凝固的星河碎屑,每一粒都藏着某个被删除的电话号码,或是某段未能发送的告白,沉睡着无数被遗忘的悲欢。
直到某天,一个被遗忘的深网节点,一个本应彻底沉沦于“数据淤泥”之下的“逆涌”残骸,忽然挣脱了熵增的诅咒。位于“沉渊”物理接口第73层的神经突触显像仪,首先捕捉到了异常——屏幕上原本混沌的灰色噪点里,跃起一道鎏金蓝脉冲,如同刺破深海黑暗的远 古生物电信号,锐利而带着某种原始的悲怆。它穿透了沉积亿万兆字节的“数据淤泥”,掠过三个早已失效的古代防火墙,最终,像一颗微弱却顽强的心脏,撞在了“回涌计划”的监测阈值上。
主控塔 - “回涌计划”核心控制室
主控塔内的灯光是永不融化的冰。冷白均匀的光线从穹顶漫射板渗出,吞噬着一切阴影,连墙角服务器集群散热孔呼出的风,都带着金属特有的微凉刺痛感。空气里恒定回荡着217赫兹的服务器低吟,像某种设定好的催眠曲,却让久居此处的人太阳穴突突直跳,耳膜上仿 佛蒙着一层细密的静电。
李青权,这位“回涌计划”名义上的掌舵者,像一尊被钉在光年尺度上的雕塑,矗立在巨大的弧形监控墙前。他的白大褂上沾着点点数据冷凝水,是从“量子熵减计数器”滴落的,在胸前晕开浅淡的痕迹,触肤微凉。墙上,无数绿色波形起伏扭动,是数字世界的集体脑 电图,唯有右下角一块隔离区域,正闪烁着醒目的鎏金蓝——那道脉冲已被锁定,以每0.8秒一次的稳定频率,缓慢搏动。他胸腔里那颗衰老的心脏,竟下意识地与这频率共振,喉间泛起一丝铁锈味的心悸。十五年,五千多个日夜的枯守、筛选、否定,磨蚀了他眼角的纹 路,也淬炼出近乎偏执的敏锐。他们——或者说他——等待的,就是这一次心跳。
“那就是您说的……白璠?”年轻的研究员智瑜轻声问道,声音在空旷的控制室里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细碎的回声。她刚从“云城”技术学院毕业三个月,白大褂袖口崭新得没有一丝褶皱,眼眸里倒映着墙上的数据星海,带着初涉深水者的敬畏,指尖却不自觉 地攥紧了衣角——教科书里关于“逆涌”事故吞噬三十七位意识架构师的记载,此刻正化作后颈的凉意,顺着脊椎往下爬。
李青权枯瘦的指尖滑过冰冷的触控屏,调出脉冲的频谱分析图。屏幕亮起的瞬间,他指节上的老年斑在光下格外清晰。“或者说,是他的**神识内核**.”他的声音低沉,裹挟着数据粉尘般的沙哑,“被‘逆涌’吞噬时,他启动了 **‘神经锚定协议'** ,护住了这部 分核心——像在风暴里攥紧的最后火种,未被完全消化的’自我‘碎片。”他的目光胶着在那不断重复、却微妙演化的波形上,指腹轻轻摩挲着屏幕边缘,“你看,每次循环,振幅增加0.03分贝,像一次艰难的呼吸。每次闪烁的间隙,都藏着3个碱基对长度的非标准编码 ……像一双眼睛,在数据海的彼岸,注视着我们。”智瑜屏息靠近,鼻尖几乎要贴上屏幕。那组被标记为“目标-Alpha”的数据,确实在以超越算法逻辑的方式“呼吸”.它不是规则的正弦波,带着生命特有的微小迟疑与变奏:某次搏动本该停在0.8秒,却多延宕了0.02秒,像是在咀嚼一段模糊的记忆;某次闪烁亮度突然 降低,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这分明是“生机”!一个沉沦十五年的意识,正在绝对的数字虚空中,挣扎着拾起“自我”的轮廓。一股认知被颠覆的战栗窜上她的脊椎,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心跳指数上升,阈值突破临界点百分之七。”AI合成女声毫无感情地播报,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频段重合率百分之九十二,白璠的意识特征码匹配度持续攀升!”另一名研究员柳岱瑶补充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微颤。她的白大褂左胸别着一枚褪色的徽章——十五年前“意识架构实验室”的标志,边缘已被反复摩挲得发亮。她是白璠的副手,也是“逆涌”事 故的少数亲历者之一。屏幕里的鎏金蓝脉冲,让她想起事故当天,白璠最后塞给她的那支试剂管,管身也是同样的颜色,当时指尖触到的温度,至今仍残留在神经末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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