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偌大一汉子，竟被这黄毛丫头的笑得有些恍惚。心里莫名泛出一丝温暖。
老婆怀孕时，我们曾讨论过，到底生男孩好，还是女孩好。我当然政治正确地说：“男孩好，女孩也好，只要健健康康，聪聪明明就好。”可我心底，到底还是希望是个男孩，倒不是重男轻女，只是觉得，生了男孩，我可以陪他游泳、打球、旅游，可以传授给他很多人生经验。要是女孩，我可能陪她做不了什么，更教不了她什么。再说，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小女孩动不动就哭闹，很麻烦。
没想到生个臭儿子出来，竟然跟我不一条心。他两岁的时候，我和她妈吵着玩，小家伙竟然常颤颤巍巍从角落里拽出一把比他还高的扫帚，冲着我胡乱挥舞，嘴里还嚷嚷着：“不许欺负妈妈，她是我的妈妈，是最好的妈妈！”看着老婆得意的样子，我又好气又好笑。
该死的俄狄浦斯情结，或许生个女孩，会和我贴心点？
老妈当时也想要个孙女，她觉得孙女听话，好带。她不知道听谁说，女儿是招商银行，能招财。我心里暗笑，真不知道这是哪个没见识的人胡诌的。女孩的确是招商银行，可都是从娘家招到自己家，而不是反过来。
老爹倒是想要个孙子，说好给自己延续香火，传宗接代。我倒是纳闷了，老爹受了一辈子党的教育，怎么临老封建起来了。我现在还记得，老爹一把年纪，写入党申请的事，他出身不好，所以一直不能入党，好像到了八十年代中期，他手下那些小兵都入党很久了，他才有资格填那张表。那时候，党票已经没那么神圣了，我好几个亲戚有机会入都没入，就老爹还一本正经地申请。我姨夫老是笑他，是被红色洗脑了的。
可传统的力量真大，老头子在红水里泡了一辈子，竟然还有一颗封建的白心。问题是，现在哪还有供奉香火的地方。村里的祠堂解放后就被拆了，族谱也在文革中被烧了。虽说九十年代有人又续编了族谱，可也只记录到老爹这一辈，我们这辈人，囿于编写者信息采集能力，凡出生在外面的，谱上都没有，更别说我儿子了。
我爹自己都没地方给他祖先供奉献祭，更何况我们这些没谱的孤魂野鬼，真真是提着猪头都找不到庙门。
今天老爹身体又不舒服，老妈和我带他到医院挂急诊。上上下下一通检查，没什么大事，就是前段时间天热，他饮食和睡眠不好，身体有点虚。医生给他挂了些补剂，来补充营养。五瓶水，从中午挂到午夜，明天还要挂。
同病房里，还有两位年过鲐背之年的老人也在挂水。病床边都有一群儿女，围着老人，聊着，笑着。应该是凑老爷子生病，平素都忙，没机会碰面的兄弟姊妹，趁机聚一下。
一家，每人手里捧个手机，你展示下儿媳妇的美照，我秀一下和孙子的视频通话，玩得不亦乐乎。
另一家，当大哥的在教育两个妹子，先训小妹妹：“你也一把年纪了，不能再混下去了，三天两头换男朋友，越换越不靠谱。”小妹妹低声顶了一句：“谁说的，这个就挺靠谱的。”
“靠谱你怎么不和他结婚。”哥哥训道。
大妹妹也跟着帮腔：“就是，就是，你也是奔五的人了，玩到什么时候是头，找个差不多的就赶紧嫁了吧。”
谁知哥哥又转头讯起大妹妹：“还有你，离婚这么久了，怎么还不找一个，过几年老了，谁照顾你。”
大妹妹低头嘀咕道：“我知道自己的斤两，不想高攀谁，可也不想再委屈自己，就这么过算了。”
妹妹马上回头教训姐姐：“你要自信点，又不缺胳膊少腿的，不比人家差。。。。年纪相当的不好找，可以找个年纪大点的，只要不超过六十，不，条件要是好，可以放宽到六十五。你也别要求太多，只要身体还行，有份稳定的退休金，能帮衬到你就行了。”
是劝诫，也是揶揄，你来我往，聊的热火朝天。
老妈看人家儿女满堂，我们这边就我这孤零零一棵独苗（外甥考上大学，老姐带他旅游去了。）颇有些惆怅地说：“要是我当初多生几个就好了。”
人真是活在当下的动物。我小时候，老娘可没少抱怨，说后悔生了我们姐弟。老爹是凤凰男，薪水大半要寄回老家，再扣除他抽烟喝酒应酬的钱，就剩不下什么了。靠老妈那点工资，养活我们一家四口，真有些捉襟见肘。所以那时爹妈没少为钱吵架。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和姐姐这两条小猫鱼，常被老妈当出气筒，被骂作讨债鬼。没想到，老了，生活宽裕了，老妈竟然说后悔当初没多生几个。
靠，要是真多生几个，生活肯定更窘迫，我们还不被骂死？
不同年龄，有不同的想法。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惘然的不仅是感情，很多事，回过头想想，会觉得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傻，稍微变通一下，或者坚持一下，结局可能决然不同。可有些关口，有些妄念，当时过不去，就是过不去。历练不到，也只好枉然。。
老婆有时会开玩笑：“你要是早认识我六七年，孩子现在也快上中学了。”我想，要真早六七年认识她，我未必看得上她这个毛丫头，她也未必看得上我这个怪蜀黍。
再说，二十来岁，我觉得自己不适合婚姻，三十出头，觉得丁克才是我想要的。要是早认识老婆，我估计我们也走不到一起，更不可能有儿子。
对的时间，碰到对的人，才有对的结果。
有时候，人生看似有很多选择。可回过头来想想，以当时的客观条件，和自己的性格能力，能走的路就那么一两条。有时甚至别无选择，只能让命运拖着走。
得之，我幸，错过了，就是命。
或许若干年后，我可能会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追生一个女儿。可现在，有个聪明可爱的儿子，我已经很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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