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小林的尸体被找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场大雪的缘故，这几天来一直放晴，简直要用完伦敦一整个春季晴天的份额，阳光耀眼，银鸥重新回到了海岸线上，从海面上一掠而过。
小林的尸体是在泰晤士河的下游找到的。
当时正是傍晚，河水倒映着湛蓝的天光，夕阳的艳红勾勒着波浪和礁石，小林被一块礁石挡住，黑发随着河水的冲刷而飘荡着。
冰冷的河水让小林的尸体保存得近乎完好，他的双手手腕被缚在身后，水流冲刷掉了他身上的泥泞和血污，黑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那微阖的双眼给人一种仿佛在小憩的错觉。
顾老板赶来的时候，小林已经被救了上来，束着手腕的绳索早就被解开了，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礁石上，冰冷的河水顺着他的眼睫和脸颊往下流淌，没了往日的潇洒，也是难得这么安静。
顾老板跪坐在礁石上，一点点帮小林擦拭着冰冷的脸颊。
“小林的身上没有致命伤，走的时候……应该不会有太多痛苦……”
小警官站在一边，手里紧攥着记录表。
“您……别太难过了……”
顾老板没说什么。
顾老板微微倾身将小林抱了起来，小林的头靠在顾老板的肩膀上，河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很快濡湿了顾老板肩头的布料。
像是哭了一样。
小林从来没掉过眼泪，这次是委屈他了。
顾老板擦去小林脸上冰冷的水珠。
“没事了，孩子……我们回家……”
“……”
可没有人能再回答他了。
小林的尸体停在了太平间，顾老板到唐人街的公寓整理小林的遗物。
小林的公寓还是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乱，几件外套扔在沙发靠背上，狙击枪倚在衣柜里，书桌上的书摞得乱七八糟。
顾老板早就说过他很多次，他从来都不改。
顾老板从床底找出了一个大纸箱，里面收着小林收藏了很久的东西。
“……”
心爱的狙击枪、诗集、直升机模型、日志……顾老板一样一样放进箱子里，差不多要堆满了。
顾老板就这样看了一会儿，没忍住把它们又拿了出来。
摩挲着那本日志的封面，顾老板微微垂眸，书桌角上摆着几颗子弹，昨天用过的笔和橡皮还扔在书桌上，最下面草稿纸的一角留着小林无聊时的涂鸦。
胡乱的曲线、信封、简陋的手枪、和被白纸遮住的一行文字。
顾老板伸手，拨开了压在那些涂鸦上的白纸：
“写日志，又要写日志，讨厌老板！”
“等我当了老板，我也要让我的员工天天写日志！”
牢骚话旁边还画了一个生气的小人表情。
小人画得一如既往的笨拙，还在旁边加了两朵云表示他在发脾气。
“……”
顾老板的嘴角下意识往上牵了一点，慕然又僵住了。
记得刚开始执行任务的时候，要求他们写任务日志，一个个都叫苦不迭，尤其是小林，每次都要抱怨。
明明上一秒还在倚着直升机和其他队员谈笑风生，炫耀自己新买的墨镜，一听到回去还要加班，瞬间蔫儿了，夸张得大声喊痛。
“不是吧，我们刚出完任务，浑身是伤，还要写日志？！不行，我手抬不起来了……膝盖也好痛！”
队员们哄笑起来。
“你只是在开飞机啊驾驶员！”
“写！受伤？你死了都得写！”
“死了我怎么写？”
“换个人替你写。”
日志被小林锁在了抽屉里，整整齐齐的两大本，从最开始执行任务写起，都是每次出行任务的心得，最近一次的日期截止在3月2号。
日志没有放进箱子里，顾老板把它放进了自己的包里，既然小林不愿意写，那就不写吧。
遗物整理好以后，顾老板还是替小林收拾了乱糟糟的房间，之前每次来都要抱怨，白白净净一个大小伙子给家里造的不成人样，小林总是一脸不服地边收拾边嘟囔：
“乱点儿这么了，乱点儿才温馨，才有人味。”
歪理。
“咔哒。”
最后一本书被归置回书架上，这些东西太沉了，带不走，只是放在这里，便只剩下睹物思人的用处。
仿佛小林还会回来，兴致阑珊地翻动，然后惊喜地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写的又是什么时候夹在里面的笔记和牢骚话。
整理完一切已经是深夜，书桌前的一只小夜灯开着，顾老板倚着床沿坐在地上，两只装着小林遗物的大箱子搁在脚边。
晚风吹起了窗帘，吹过桌上摊开的小说，“哗啦啦”翻动书页，顾老板猛地惊醒，往书桌的方向看去。
哪儿有人呢，翻动书页的不过只有清风而已。
“……”
顾老板拒绝了在这里给小林办葬礼的提议，小林的家不在这里，他要把小林送回他的家乡。
小林的家乡有风有海，黑尾鸥迁徙的季节，小林总喜欢坐在游艇的边缘拿着面包去喂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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