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点公诉
第一章 尘封的卷宗
档案室特有的陈旧气味混合着灰尘,在午后凝固的空气里沉淀。方磊推开厚重的铁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像是在抗拒这不合时宜的打扰。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在漂浮的尘埃中形成几道朦胧的光柱,勉强照亮了这片被时间遗忘的角落。这里是市检察院档案室的最深处,堆满了等待数字化归档的积压卷宗,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记录着这座城市过往的喧嚣与沉寂。
他卷起制服的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开始按年份整理这堆几乎顶到天花板的牛皮纸卷宗盒。动作利落,带着检察官特有的严谨。编号、分类、录入系统。单调的重复工作几乎成了机械运动,直到他的指尖触碰到一个盒子边缘不同寻常的凸起。
那是一个深蓝色的硬壳卷宗盒,标签上印着“林宅灭门案”,日期是十年前。标签本身已经泛黄卷边,但引起方磊注意的,是盒盖边缘那道细微却异常整齐的划痕——像是被人用工具强行撬开过。他皱了皱眉,作为从业八年的检察官,他对卷宗封存的完整性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这痕迹,不该出现在一份已结案的卷宗上。
他小心地打开盒子。里面的文件摆放顺序混乱,几张现场照片散落在最上面。照片上凝固的惨烈景象即便隔着岁月,依然带着一股寒意。方磊的目光没有过多停留,他更关注的是文件本身。他抽出那份关键的《现场勘验报告》,指尖划过冰冷的纸张。报告正文是标准的打印体,清晰工整,但在关键的物证描述部分——关于在死者林国栋书房发现的一枚带血指纹的提取位置和形态特征——几行字迹突兀地出现了。
那是手写补充,用的是深蓝色的墨水,笔迹刻意模仿了打印体的方正,却掩不住书写时的仓促和用力过度。更关键的是,这补充的内容,完全推翻了原始报告关于指纹位置和附着物的结论,将指向性极强的直接证据,模糊成了“可能为案发后进入现场人员无意触碰遗留”。
篡改。这个词像冰锥一样刺入方磊的脑海。手法很隐蔽,若非他长期接触卷宗,对格式和书写习惯异常敏感,几乎难以察觉。谁会冒这么大风险,在一桩已经结案十年的灭门案上动手脚?而且,这案子当年轰动一时,最终以入室抢劫杀人定案,凶手早已伏法。
疑窦丛生。方磊放下勘验报告,开始仔细翻阅盒子里其他文件:证人笔录、法医鉴定、庭审记录……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卷宗盒内附的一张不起眼的便签纸上。那是一份手写的名单,标题是“案件经手人员登记”。名单不长,只有七个人:负责现场勘查的技术员王强、主检法医陈明、预审员张伟、公诉人李静、书记员赵芳、档案管理员孙海(接收归档),以及时任刑侦支队副支队长的吴建国。
方磊的呼吸微微一滞。他记得这个名字——吴建国。三年前,他在一次跨部门会议上见过这位已经升任市局副局长的前辈,当时吴局还意气风发。但就在那次会议后不久,方磊就听说了吴建国副局长在去省城开会途中,因司机疲劳驾驶,车辆冲出高速护栏坠崖的消息。当时只道是意外。
一个模糊的念头让他心头一紧。他立刻拿出手机,登录内部人事系统查询权限。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输入一个个名字。
王强,技术员。档案记录:结案后第二年,因家中煤气泄漏爆炸身亡。
陈明,法医。档案记录:结案后第三年,下班途中遭遇高空坠物,重伤不治。
张伟,预审员。档案记录:结案后第二年,突发心梗去世。
李静,公诉人。档案记录:结案后第三年,因抑郁症自杀。
赵芳,书记员。档案记录:结案后第二年,辞职后下落不明(备注:家人报失踪)。
孙海,档案管理员。档案记录:结案后第三年,突发脑溢血去世。
吴建国,时任副支队长(后升任副局长)。档案记录:三年前,交通事故殉职。
七个人。七份冰冷的死亡记录。时间跨度,恰恰都在案件结案后的三年之内。除了下落不明的赵芳,其余六人,全部死于非命,官方记录无一例外标注着“意外”或“疾病”。
巧合?方磊的指尖冰凉。他靠在积满灰尘的铁皮档案柜上,档案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此刻显得格外沉重。窗外城市的喧嚣被厚厚的墙壁隔绝,只剩下他自己清晰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敲打着耳膜。
阳光移动,光柱里漂浮的尘埃仿佛凝固了。他低头,再次看向手中那份被篡改的《现场勘验报告》,那几行深蓝色的手写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道道无声的控诉,又像一张张狰狞的嘴,嘲笑着法律的威严和逝者的冤屈。
十年。尘封的不仅仅是卷宗,还有被精心掩盖的真相,以及……一连串用死亡书写的句点。
方磊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灰尘和腐朽纸张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寒意。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份“林宅灭门案”的卷宗盒合上,指尖在那道撬痕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他没有像处理其他卷宗那样将它放回待处理的角落,而是将它单独抽了出来,轻轻放在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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