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风冷得彻骨，裹挟着落雨吹散了枝头仅存的绿叶。
“你打我？”孙少卿的这一巴掌极其用力，竟在袖娘脸上留下了深深的五条指印。
“我……”孙少卿素来儒雅，若不是被袖娘的言语刺激得头脑发热，是绝不会冲动打人的，“你做出这样的事，我孙府定不会再容你，明日我就禀告祖父，让祖父发落吧！”
望着孙少卿决绝的神情，袖娘抬手覆上了自己发胀的面颊，眉眼间皆是嗤笑：“你既已认定是我做的，又何必再劳烦祖父，何不现在就一纸休书休了我，好顺了那个小贱人的心意！”
“你！夫妻几载，我竟不知你何时变得如此牙尖嘴利，恶毒至极！”孙少卿从未觉得袖娘像此刻这样如此陌生，印象里的她还是洞房花烛柔柔喊着他“夫君”的小姑娘，“念在姑姑的面上，我不会休了你。可这雅韵轩……至此之后我也绝不会踏进此处一步，你好自为之吧！”
“你不要一副慈悲的嘴脸，这许多年，你回雅韵轩的次数本就屈指可数，你又何必装腔作势。”袖娘神情狰狞且悲怆，她望着孙少卿决然离去的背影，冷笑出声，“纵使你想休了我，你那好祖父又怎会允许。我就在这好好的看着，终有一日，你会后悔今日对我所做的一切！”
斗转星移，日出日落。
雅韵轩的事情终究影响不了满城的喜庆气氛，转眼便到了敬月节。
【文桃院。】
“明日你便要出嫁了，以后定要收敛自己的脾性，莫要与王大哥发生龃龉，一切都要商量着来知道么？”元娘望着伏在自己膝头的小桃，柔声嘱咐。
“小姐，不知怎么，奴婢这几天心慌得厉害。”小桃抬手环住元娘纤细的腰肢，半是撒娇半是不安的继续开口，“奴婢真真是舍不得您，总觉得眼下的一切都特别的不真实。”
“老祖宗规定，成婚前日，夫妻不能见面，所以今日府里的宴会咱们便也只得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了。”元娘抚了抚小桃的发髻，触手微凉，“王爷差王大哥送来了许多吃食，保证与宴席上的饭菜一般无二。”
元娘岔开话题不是她舍得小桃难过，只是此刻的景象却是让她想起了前世自己。
那日她也是如这般在别院待嫁，也是满怀不安和焦虑，可惜当时却没有一个人能帮她分担，而那一夜不安慌乱也终究成了她殒命的一环。
“小姐，您怎么了？”小桃抬眸便看到了元娘神色有异，遂担心询问，“是不是奴婢影响了您的心情？您不必时刻顾虑奴婢，奴婢也只是发发牢骚。”
小桃自然也觉察到了元娘的不对劲，自李清山辞官，元娘虽表面上没有什么不同，可她知道，她家小姐却是失了往日的活泼，只一心扑在刺绣上，不说嫁衣，就连自己日后孩儿的肚兜都绣了好些。
“与你无关，是我想起了些旧事，一时魇住了而已。”元娘垂眸，抬手点了点小桃的额间，转念打趣道，“要不要试试嫁衣，看看哪里不合适，你家小姐我再改改。”
“哎呀我的好姑娘，这几日您都让奴婢试了好多次。您放心，奴婢绝没有多吃，保证不会再劳烦您改动了！”小桃被元娘打趣得羞红了脸。
她望着元娘清丽的面容，虽满面皆是笑意，可眼底却蜷着淡淡的忧愁。
小桃不知这忧愁从何而来，可她总觉着，眼下的元娘与年少羸弱怯懦的样子截然不同，孱弱中透露着坚韧，透露着不容置喙的力量。
“小姐，虽然老爷和姨娘都不在了，可您还有奴婢，还有王爷。王爷待您那般好，您二人定会修成正果的！”小桃起身，竟激动得拍着胸脯跟元娘保证，好似在证明自己话里的可信度。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元娘望着独自兴奋的小桃，眸光却悄悄错过她看向窗外，呢喃出声。
“小姐，您说的诗是什么意思？奴婢不明白。”小桃顺着元娘的目光看去，透过半开的窗棂，只有一团月光映照在文桃院的空地上，柔和且神秘。
“今日是敬月节，你我二人也喝点酒吧。”元娘睁着迷蒙的双眼，声音低沉却也有些飘忽。
“小姐，您身子不好，大夫说您不能饮酒。”别人不知道，可小桃却明白得紧。
元娘如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若不是她那日偶然发现元娘竟咳出了血，她还不知自家小姐竟将大夫开的药都喂了屋外的桃树。
可偏偏这样，元娘却还是不允许她将此事告知裴元修，所以她也只得时刻在她身边叮嘱，盯着元娘饮下每一碗汤药，可这一碗碗汤药下去，身子却是总不见好，就连身上的畏寒之症也越发强烈。
“就这一次，今日是敬月节，咱们也不可辜负了这么好看的月色不是？”元娘收回目光，眸子落在小桃强装“正经”的面上，声线越发柔和，“求求你了，我就放肆这一回，你不说我不说，便没人知道。”
元娘自察觉自己的畏寒之症开始，她便明白这具身子因多次的磨难早就虚空的厉害。
而她自明白裴元修与自己记忆中的男子相差甚远，便开始有意放纵病情的发展。如今，她早已病入肺腑，这汤药喝与不喝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那小姐，您也只能喝一盅。正好，今日王爷派人送来了一壶桃花酒，这酒虽醇香却温和，奴婢这就去温一温。”小桃拗不过元娘的请求，只得妥协。
“还是小桃对我好。”元娘言笑晏晏，眉眼弯成了好看的弧度，竟透露出几丝调皮的意味，“正好把晚膳摆在院内的石桌下，咱们一边赏月一边饮酒。”
“是是是，我的好姑娘。”小桃亦是被元娘感染，面上也堆满了笑意，“但是您一定得等奴婢准备好才能出去，莫要现在出去吹风。”
“遵命，小管家婆快去吧。”元娘闻言更是笑着催促。
十五的明月高高挂在夜空，伴着不时拂过的微风越发圆润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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