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日头高照，元娘才堪堪接满这一壶晨露。
连穿了两日的衣裙此刻也满是脏污，元娘目露自嘲，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向着雅韵轩走去。
这雅韵轩是袖娘嫁过来后，孙德明为着孙少卿娶妻特意整修的新院子，而这雅韵二字也是孙少卿亲自题字，所以颇具诗意。
元娘昨日便是宿在了雅韵轩的客房，所以今日也是凭着记忆大致摸索着回了院子。
待元娘熬好这一碗竹蔗茅根雪梨水，又是过了半个时辰。
“大小姐，都已经晌午了，您这晨露接到哪里去了，怎的如此久。”话音未落，芝兰已经进了小厨房。
元娘抚了抚额上的细汗，眸中毫无波澜，随即撩了下耳畔的碎发，露出圆润饱满的耳垂，而那耳垂上却没有任何装饰，侧身询问，“已经好了，袖娘可是现在要喝？”
闻言，芝兰缓缓摇动手中持着的荷花团扇，眉毛微挑，声音也越发冷清，“大小姐莫怪，实在是您用的时间太久了，这孙少夫人现下也已到了喝药的时候，奴婢实在不好揣度主子的意思，要不，您亲自送过去？”
“也好。”元娘唇角微微上扬，丝毫没有被芝兰的态度所影响，眸中也闪着光亮，温柔又真挚。
没得到想要的反应，芝兰本颐指气使的脸上也露出些许愠怒，半晌，她轻咳一声，又吐了几个字，“那大小姐随奴婢来吧。”
元娘望着芝兰的背影，端起托盘，唇畔的笑容更深，做小伏低一直都是她惯会的。
她不是没听出来芝兰言语里的刁难，可现下元娘还是想确认一件事情，这也就需要她离袖娘近一些。
“夫人，大小姐来了。”
不多时，芝兰带着元娘入了卧房，福身低声禀报。
“咳咳咳，快将这药碗拿远些。”
袖娘斜靠在软榻上，眉头微皱，连连向着身侧的女使摆手，虽刚刚滑胎，可这面上却依然敷了粉，就连唇上都涂了淡淡的口脂，现下更是独有一副为人妇的风情。
元娘抬眸便看到了袖娘此等做派，她端作一副主子的样子，可这精神却断不像失了孩子的人。
“袖娘，这梨水可解药的苦味，你可要尝一尝？”
“是姐姐啊，也是辛苦你了，本夫人这身子你也知道，若非刚刚滑了胎，怎会劳烦姐姐屈尊降贵来照顾我。”
袖娘笑了笑，嘴角弧度轻蔑，不只笑容轻蔑，就连眸中都像裹了刀子，口气越发不善，“也不知摄政王怎么舍得让姐姐这么一个美人独守空房，白白浪费了一副好皮囊。”
元娘眉眼带笑，她强压下胸口处涌来的刺痛，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侧方桌几上，缓缓开口，“姐姐当然不如孙少夫人得天独厚，如今也颇得夫君疼爱，若以后再有个一男半女，那此生真是圆满至极。”
“你！”闻听此话，袖娘朱唇紧抿，眼睛也陡然睁大，眼中的笑意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浓重地嘲讽，“如此伶牙俐齿，姐姐不会真以为入了摄政王府，你便也成了主子吧。庶女终究是庶女，只能是主家一辈子的奴婢。”
她不知元娘今日为何如此凌厉，毕竟在过去的近十八年来，元娘一直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如今竟直戳她的痛处。
可不管她是有心还是无意，袖娘也绝不会让她占了上风，如寒风般的话继续向着元娘扑去。
“我倒是奉劝姐姐，对我尊重些。现下，你入了王府这么久，仍是没名没份，若将来有一日王爷厌了你，你可想过去处？那时，无论是李府也好，孙府也罢，你都只是个弃子而已。”
元娘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抖，而她一身的脏污更是显出她此刻的不堪。
她自然知晓若有一日裴元修开口逐她出王府，她定会落得个凄凉的下场，可这血淋淋的伤疤竟被人直直揭开，元娘还是止不住地颤抖，眼尾也微微泛红。
“袖娘？”
孙少卿的声音适时打破了现下的剑拔弩张，只见袖娘本满是讥讽的面容顿时憔悴不堪，眸中更是流露出浓浓的悲情，“少卿。”
“阿元也在。”孙少卿一把推开房门，可眼神却被房中那抹丽影吸引，身形也微微一顿，不自觉地开口。
见此情形，袖娘一双眸子划过一丝怨毒，转瞬便消失不见，她抬手虚掩嘴角，轻咳出声，“咳咳咳，少卿，姐姐是来照顾我的，倒是辛苦姐姐了。”
“袖娘，你可好些，我接到祖父的口信便快马赶回皇城。”孙少卿眼底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坐在袖娘身侧，抬手抚着她皱起的额间，半晌，轻声开口，声音也含着淡淡的忧愁，“孩子还会有的。”
“是啊，孩子还会有的，可是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就这么……这么……离我们而去了，我真是舍不得。”袖娘红了眼眶，一双玉手紧紧攀着孙少卿的衣襟，言语间满是哽咽。
孙少卿垂眸，掩住眼底的暗色，遂将袖娘拥入怀中，嗓音低沉沙哑，“我想，芊儿定不是有意的，你不要迁怒于她，怕是这孩子与我们没有缘分吧。”
“原是我不配，不配拥有这个盼了许久的孩儿，大夫说，他是个男孩儿，若……”
袖娘的一再试探，只是为了确定孙少卿的心意，现下听他如此说也心下了然，她定会依着孙若弗所说，利用好此事，将孙少卿牢牢锁在身边。
那碗竹蔗茅根雪梨水此刻已褪去了温度，宛如元娘的心情。
元娘望着卧榻之上浓情蜜意的二人，忽觉荒谬至极，前一刻还神采奕奕地讽刺她，现下却如凋零的花般脆弱，可笑的是，她这傻表哥却深陷于此。
元娘轻轻端起托盘，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卧房，午后的阳光打在身上，却让她陡然生出一股寒意。想来，她前世在绘春楼的两年竟是比这后宅清净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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