辘辘的马车声回荡在皇城小巷，这马车由黑楠木铸就，不同于元娘来时所坐的那辆，内里更是雕梁画柱，华美异常。
此刻，元娘斜靠在鹿皮绒毯铺就的软榻上，绸缎般的帷帘死死钉在车身，一丝寒气都透不进来，裴元修也不知在哪里拿出来的手炉，直挺挺塞进了元娘的手中。
也不知是马车内太过温暖，还是元娘烈酒喝得太多，此刻的她竟浑身燥热。
元娘抬手胡乱撕扯着衣领，膝上的手炉也随之滑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裴元修双睫轻颤，缓缓睁开凤眸，只见元娘领口微敞，露出秀美的锁骨，本就白皙的皮肤被她硬生生抓出几道红痕，口中呢喃着什么。
他俯身向前想听清她说些什么，可温热的气息却喷洒在元娘的双颊，一阵酥麻传向她的四肢百骸。
“热，热，热。”
裴元修终是听清了元娘口中含糊不清的话，眉目疏淡的脸上竟染上一抹笑意，他迎着她的眼眸看去，极度迷蒙的眼中清晰地倒映出澄澈的自己。
他抬手拉紧了元娘的衣领，将那旖旎的春光隔绝开来，那深沉的眸底，隐藏着难以察觉的情愫，可能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
“裴郎？是你么？”
元娘嗅到了裴元修的气息，撕扯衣领的手指也渐渐停下，可须臾间却攀上了他的衣领，泛白的指尖昭示着她此时的心情。
裴元修盯着看了几秒，却好似大梦初醒般，清俊的面庞，又浮现出复杂的神色，好似天人交战般，良久恢复了平静，声音却忽然没了温度，“本王不知你是否真的酒醉，可今日之事，本王绝对不允许发生第二次。”
说罢，强硬地掰开元娘的手指，任由她倒在软榻上，而裴元修却端坐在她的对面，双眼微眯，望着与婉娘一般无二的脸，周遭都散发着寒气。
「一定是这张脸，没错！就是这张与婉娘相像的脸！若非是这张脸，我绝不会对她有丝毫的怜悯。」
……
「慈宁宫。」
慈宁宫的寝殿常年焚着檀香，殿内烧得滚烫的地龙将檀香的香气发酵得更加浓郁。
“太后。”蓉月顶着浑身冷气从殿外进来，望着佛龛前的太后，言语间皆是迟疑。
太后凤眸微眯，缓缓合上经书，借着蓉月的手自蒲团上站起，手指轻捻佛珠，缓缓开口，“说吧。”
“是关于公主的事。”蓉月手心微湿，心里有一瞬间的惊慌无措。
太后转身端坐在椅上，端起桌几上的茶盏，轻抿了口清茶，抬手示意殿内众人退出殿外。
一股寒风顺着开合的殿门窜入殿内，使得袅袅青烟极速抖动起来。
蓉月暗暗吞了吞口水，拢在袖中的手指渐渐收紧，她抿了抿唇，捋了捋耳边的散落的碎发，缓缓开口，“这几日，奴婢派出去的人在公主府外转了好几天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说罢她顿了顿，抬眸瞥了一眼上首的太后，压下心底的恐慌，继续开口，“可您派出去的暗卫今日来回禀，公主身边多了一个贴身小厮，除了面庞之外，其余竟十足十像极了修宁殿下。”
闻听此话，太后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抬手又抿了口清茶，只是紧紧皱起的额间昭示了她内心的烦躁。
其实就算不派人去查此事，她心底也早就明白，此事定与永安有关，之所以让人去查，只是还对她抱有一丝希望。
可事实却不能尽如人意。
良久，太后将茶盏缓缓搁置在桌几上，满目苍凉，似是瞬间老了十岁，慢慢摇了摇头，自椅上站起转身回了寝殿，徒留蓉月一人怔在原地。
今日芳若是去内务府取慈宁宫的份例，回到寝殿内便看到太后斜靠在床榻上，一双凤眼直直地盯着一处，一眨不眨。
“太后？”
见是芳若，一向高贵威仪的太后竟显出些许软弱，她望着逆光而来的芳若，嘴角小幅度地扯了下，说话的速度却很慢，“你说，哀家是不是错了？”
芳若跟随太后多年，自她被太后收回府里，她便发誓这一辈子都会为她鞠躬尽瘁，现下看着如此悲伤的太后，她更是感同身受，声音也染上了一丝颤抖，“您在说哪里的话，别人不清楚，奴婢还不清楚么，您啊，最是慈悲为怀，您做的决定自然是最好的决定。”
闻言，太后兀地紧紧握住芳若的双手，似是落水之人抓住了浮木，眉宇间皆是浓浓的不解，“既然如此，那为何，哀家的永安却如此欺骗哀家。”
此时的太后再也不是那后宫第一人，只是一个得不到孙儿理解的长辈，心酸且脆弱。
望着这样的太后，芳若眼角微红，她也终是明白了太后因何变得如此脆弱不堪，定是日前让查的事今日出了结果，而这结果显然便是如蓉月当日所说的那样，永安公主果真瞒着太后偷梁换柱，救下了修宁殿下。
思及此，她缓缓蹲在太后膝前，抬眸迎上太后悲凉的目光，声音带着真挚和恳切，“太后不必过于忧心，您对公主的好，公主自然知晓，可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就让她们自己去闯荡吧，您还能守在公主身边一辈子么。”
“可是芳若，哀家就只有这么一个血亲了，如若哀家不护着她，那还有谁能护着她呢。”太后眼底蜷着的眼泪终是没有忍住，顺着双颊渐渐滑落，声音也带上了些许沙哑，“哀家早年间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本就悲痛欲绝，可为了永安，哀家纵横谋划那么久，才到如今的地位，本以为可以护她一世，可如今她竟也对哀家有了嫌隙。”
日暮西沉，刚刚还透过窗棂照进殿内的阳光却陡然消散。
芳若将手指从太后手中抽出，抚了抚，起身燃起殿内的烛火，火光摇曳着晃了晃太后的面颊。
显然太后累极了，双眼微阖，面庞还带有未干涸的泪水。
芳若上前一步，抚了抚太后的脊背，继续开口，“太后，日子还长，公主总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可芳若，哀家老了，哀家太累了。”太后微微垂眸，胸口处更是涌上一股孤寂。
她不想再管了，她已经对永安太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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