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便趁着天黑，将那鱼用树枝插了上来。”赵明景说着，眸子中闪着火堆映射的明明灭灭的光芒，像是很落寞，也像是很后悔。
“那时候的我不懂得用锅，只知道食物是用火做熟的。便在角落处升起一滩火，将鱼活活丢了进去，甚至连内脏都没有去除。”
“然后呢？”顾清清问道。
“有一个对我很好的嬷嬷，是她将我从小在破败的房间里养大，给我藏馒头吃。”
“我升起火之后，嬷嬷很快就发现我了。但她却没有责怪我，她看了看里面的鱼，用树枝叉了出来，将糊掉的扯掉，然后把没熟的地方继续放在火上烘烤。”
赵明景的眼神放空，几乎将自己置于那个寒冷的夜晚。
“再后来，鱼烤好了，看管这条鱼的府兵也找到了这里。嬷嬷摸了摸我的头，对我说：‘你躲起来吃。’那时候我一门心思扑到了烤鱼上，很听话的就跑到了屋子里。”
“但是后来，嬷嬷再也没回来过。”
顾清清敏锐地察觉到赵明景的语气中有着一些极为隐忍的哽咽与悲痛。
她将自己的手绢递给赵明景擦眼泪，但赵明景却将它推了回来。
赵明景看着顾清清，面色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笑嘻嘻的，像是讲的这个故事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他只是一个看客一般。
“那次的烤鱼我吃得食不知味，但后来我仔细想了想，若是贵客送予我的礼物被小毛贼偷吃了，我也会将那个十恶不赦的小偷带走处理一顿。”
顾清清收起手帕的手一顿，她转头看向男人。
男人的眼中闪着光芒，有种刻意压下来的坚定狠戾。
顾清清盯着赵明景，忽然笑了出来。
“我不信。”
“以我这些日子对你的了解，你不会这么做。即使有一天你身居高位，重要的东西真的被偷了，第一个惩罚的也应该是那个没有看好东西的士兵，而不是连饭都吃不饱，什么都不懂的可怜孩子。”
赵明景愣在了原地。
从来没有人会这么坚定地站在他这边为他说话，从来没有人说过这件事情他本没有错。
在他夜夜为这件事情辗转难眠的时候，在他迫不得已装成和大部分人一样残忍的时候。
又这么一个灵动慧洁的女孩子闯入他的世界，狡黠的眸子信任地盯着他，温柔的说出“我不信”这三个字。
赵明景的心砰砰地跳动起来。
这么些年，他从阴暗潮湿的冷宫，走到窗明几净的御前。从一个任人欺辱的废物，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
他在争夺权力的同时，也逐渐失去了自己。
他将自己最纯真善良脆弱的一面锁住，伪装成一个无论面对什么样子的事情都不忘微笑的矜贵的皇子。
却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一切的伪装会被一个刚见面没多久的姑娘戳破。
这一瞬间，赵明景像是几百年没有见过其余人类的人，几乎想将自己的一切解剖出来给对面的人看。
而自己，不在乎对方会给到自己什么，只需要一个足够坚定的眼神。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这种人。”
赵明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卸掉了一个沉重的枷锁。
“其实我刚才说的父亲，就是当今的圣上。我也不是什么明四，我真实的名字，叫做赵明景，是陛下的第四个儿子。”
月色朦胧，洞中空灵，只有火堆和赵明景的心在不规则地响动着。
没有臆想之中传来女孩的惊讶声音或表情。
顾清清听到赵明景说出来的话，就像是听到了类似与今天吃了什么饭一般平常。
赵明景的眉头挑了挑。
“你看起来不甚惊讶，看来你早就知道了。”
看见顾清清终于点了点头，赵明景有些好奇的问道：“我隐藏的可自认为是天衣无缝，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清清见状，抬起手来微微指了指赵明景的胸口：“就在你昏迷的时候，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
赵明景愣了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处的玉佩。
半晌，他终于笑出声来。温润的声音如同融化的雪山。
“既然你知道的我的身份，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问什么？”顾清清勾了勾唇，凤眼微眯，颇有些耐人寻味。
“问你要做的大事，不是什么简单的政事，而是失败就要诛九族掉脑袋的夺嫡大事吗？”
“是啊，我就是要夺嫡。”
可能是因为这个山洞中只有他们二人，赵明景回答得倒也坦然。
“出生在一个权贵滔天的大家族之中，偏偏自己又是最无权无势的一位，那么世间的所有不公所有苦难便都会朝你倾斜而来。一件一件事情，一种一种经历，都会推着你朝着那个位置。”
“就算是爬，也得爬过去。”
赵明景的眼神逐渐狠厉起来，周身也逐渐散发出一些危险气息。
“你不会害怕了吧？”赵明景突然抬头看向顾清清，视线落在她久久没有说话的嘴唇上。
“你若是不想掺和，就趁着现在搅合得还不深，赶紧回沧州吧。毕竟待在我身边，有多么危险，你这几日也是切实体会过了的。”
之前赵明景一直信奉着，能多拉一个人下水，就多一分胜算，从来没有想过再将人从他这里推出去的时候。
但是现在，也许是因为这一夜的坦诚相待，赵明景突然心生出几分不忍。
不忍心再让顾清清掺和到这件事情之中了。
但他却听到顾清清嗤笑一声。
顾清清站了起来，走到赵明景的面前，站定。
“看来一起走来这么久，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啊。”
赵明景愣愣地仰起头，看着眼前明媚的少女笑了笑，说出了那句他从她嘴里听过无数遍，却第一次真真正正记住的话。
“我说了，我不会负你的。”
赵明景沉默了一瞬，而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记下了。”
“我亦不会负你的。”
顾清清看着眼前赵明景坚定的眼神，还以为他对未来的事情充满了信心。
便回给他一个同样坚定自信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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