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三夜后。
柳白沙疲惫地从眉间取下一枚玉简。
“我所知道的，全部在这。”
“好。”
“世上皆说李子夕仁义，我遵守了承诺，希望你也遵守承诺。”柳白沙痛苦地说道。
李子夕正色应道：“诺！”
柳白沙呆呆地看着窗外，眼里闪过浓浓的不舍。
这大好的河山啊……可惜，从此与他无关！
柳白沙闭上眼：“让我以天一尊者的身份，最后说几句话。”
“请！”
“我是结婴后，才坠入魔道。那时我大权在握，为所欲为。人生逍遥，达到极致。”
“可是我越来越焦虑。结婴后，我的修为就此陷入停滞。整整一百年的时间，我的修为几无寸进。呵呵，人生能有几个一百年？”
“我清楚问题出在哪？还真！“
“真人，就是‘真’的人。回归己身，溯本还真。正视自己身为“人”的本性、本心，以及作为“人”的肉体、神魂。这就是还真。”
“这个道理我懂。可是我不明白，我明明发自内心地认可自己是一个人，为什么我就还不了真？”
“还真路，我走了整整一百年，完全看不到方向。我放弃了。我只能选择另一条路。“
“魔修不需要还真，魔修不会给自己套上一层枷锁。魔修就是要放纵自己的欲望，甚至主动去拥抱欲望。”
“所以我学了魔功，我入了魔！”
“我修为大增，我以强硬手段夺得正道联盟盟主之位。问海州内，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我春风得意，以为自己找到了正确的路。可结果……”
柳沙白苦笑几声：“结果就是，我肉身死去，元婴重创，最后夺舍了一位炼气修士。”
“夺舍的这六年，我活得无比纠结，更无比痛苦。每一息我的心都在痛。我看着柳家走向灭亡，看着自己走向灭亡，看着最爱我的那个女人，走向灭亡！”
“我本来可以随手改变这一切，可是我不甘心，我只想报仇雪恨，找回自己失去的一切！”
“这是执瘴，执瘴蒙住了我的眼，让我忽视了自己的内心。直到你出现的那一刻，我清楚自己必死无疑。我的执瘴忽然没了。”
“我明白了，什么是还真！”
“我，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人！哪怕贵为元婴，我的欲望、我的偏执、我的痛苦、我的绝望，都与这世间芸芸众生毫无区别。只是权力和力量，蒙蔽了我的心，让我忘记了身为人的感觉。”
“还真还真，哈哈，没了无上的天赋、无敌的力量，失去了无尽的权力、至高的荣耀，我才知道，身为一个人，活着，是一种什么感觉。“
“死到临头，我终于悟了，我终于懂了。可惜，晚了。”
“李子夕，你的天赋远胜于我，力量远强于我，权力远大于我，荣耀远高于我。你再是清醒，也必会迷失。我希望我的经历能让你警醒，真人，不是神，不是仙。真人，只是‘真的人’”
如当头棒喝，李子夕额间冷汗涔涔。
他扪心自问：自己没有迷失吗？
结婴前，沉迷于完美，事事追求圆满，这是执瘴。
结婴后，沉迷于力量，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这也是执瘴。
凌天宗一统西南，这是何等大事？但如此大事，自己理所当然地将偌大的凌天宗，抛之于脑后。
孤枪匹马，欲一统西南。
这难道不是偏执？
李子夕振衣拂袖，深施一礼，正色说道：“多谢指点！”
柳白沙摇了摇头，凄然说道：“活了六百多年，以为自己已经看破情情爱爱，再不会为一个女人动心。没想到夺舍六年，却终究为一个女人动了心。”
“尹华英很好，是我负了她，是我害了她，是我对不起她。”
“我人将死，我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还她一个柳白沙。”
“如果可以的话，李子夕，我希望你能让柳白沙活得好一些。至少让他有能力，保护那个心爱的她。拜托！”
李子夕郑重应道：“好！”
柳白沙痛苦地闭上眼，沉默片刻后，他缓缓吐出三个字：“忘情水！”
他身上的气息迅速衰弱，灵魂之火摇摇欲坠。
两个时辰后，他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李子夕神识一凝，进入他识海。
也不知用了什么魔道秘法，柳白沙的识海毫不设防。
李子夕强大可比化神的神识，能轻而易举地读取他的记忆。
他的记忆海里，只剩下属于柳白沙的部分。
属于天一尊者的部分，荡然无存，找不到一点一滴。
甚至，他还篡改了自己的记忆。
曾经的元婴真人、问海州正道联盟盟主天一尊者，自此，彻底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存在的，只是一个叫“柳白沙”的炼气弟子。
柳白沙已经死了。
但他重生了。
一位真人夺舍了他的肉身，然后用自己的灵魂，换回了他的记忆。
于是元婴真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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