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给人们快乐的球员，对我这就足够了。——马拉多纳
说到穿衣，女人们纷纷朝让开，好让桑摊杂走上前。
桑坦杂手捧一个蓝布包袱，郑重其事地在床上摊开。她拎起最上面的一件猛地这么一抖，房间里顿觉亮堂起来。
深紫红色的亮布闪着金属光泽，五彩斑斓的刺绣连绵成片，闪得方蔚然微微眯起眼睛，又惊讶地睁圆。
桑摊杂带来的，竟是一整套侗家腊咩的盛装。
四件相同款式需要叠穿的上衣，因为现在是冬季，所以是右衽，长长的衣襟垂过膝头。两条同样需要叠穿的百褶裙，两条围腰，一条后围腰，一对小腿布套，一双翘头龙船鞋。每一样都遍布各种绣花。有太阳，有花草，有游鱼飞鸟，还有一种圆头圆脑的橘色图案，取代传统的金鸡图案占据了围腰的中央。
杨晓丹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她：“这是你的猫。”
“上回吃新节，见你爱穿我们侗家的衣裳，大家就商量说要给你做一套。亮布是国庆家的拿出来的，衣裳是我裁的，图案是大家一起绣的。”桑摊杂说，“过节么，就该穿这样的盛装才像样哩。”
几个女人交换着眼神，一个便开口说：“头一回穿盛装都是由阿妈替女儿系裙子。小方书记你的阿妈不在这里，我们想把第一条裙子交给桑摊杂，好不好？”
方蔚然蓦然回身，目光穿过桑摊杂和欢喜的众人，飘向还站在门口的亲妈。
“可以吗？”她轻声问。
老李面无表情，显然此时她的身份只是李教授介绍来的调研专家。
“可以，当然可以。”其他人不明所以，只当她是在问桑摊杂，“我们桑摊杂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别看她总是把脸绷成石板，心里可是把你当女儿一样喜欢。”
“莫乱讲，我哪有福气生这么个能干的女儿。”
桑摊杂拿起第一条百褶裙，轻手轻脚地替方蔚然系上，又看着其他人帮忙把衣裙穿在方蔚然身上，满意地点点头：“好看哩。”
方蔚然摸着花围腰上的猫猫头，一声谢谢哽在喉头只觉得太轻。
她知道，要制作这样一套盛装特别费工费时，寨里生了女儿的母亲都是早早开始制布裁衣，一点点挑花刺绣，再连缀成套，少说也要好几年。
从吃新节到现在，短短几个月内为她赶制了这一身，不知有多少人耗费心血。
镜子里老李的脸色不太好看，嘴唇动了动，也许是想让她不要收群众的一针一线。
这时又有人嚷起来：“不够，还不够！无银无花不成姑娘，有衣无银不成盛装。”
于是就有了银。
月亮行的银花冠压住发髻，还要各种银簪来衬托，簪头缀着彩花，垂着银铃，叮叮咚咚摇曳不停。四个银项圈从小到大叠在胸前，同绣花围腰交相辉映。手上有镂着星星的银镯子，裙上有飘着流苏的银链子……
这些侗家女子最紧要的银饰，有的是代代祖传，有的是出嫁时添妆，有的是情郎的馈赠，有的是自己省吃俭用才置办的。为了感谢一个人，它们齐聚一身，见证着各自主人的大方与热情。
这个“姑婆年”被编成了歌谣，注定在多年后仍被传唱：有个城市腊咩她走进大山，她梳起了我们的岙邓髻，穿上了我们的盛装，戴上了我们的银饰，同我们一起把歌唱。她同我们一起吃粑粑夹着酸肉，一起在萨坛前用甜酒祭奠姑婆神。她就是我们的女儿，她就是我们的姐妹。
龙峤领着球队在芦笙坪上，为回寨探亲的各位“姑婆”表演足球炫技。队员们表演了几种速度和组合的踩单车和颠球，晃得姑婆们把手掌心都拍红了，还在喊再来一个。
几个队员交换了个眼神，他这个教练就被拽上去了。
热烈的目光和欢呼声由四面八方而来，恍惚间他又站上了赛场。龙峤定了定神，让双脚稳稳立定。
他已经恢复训练一个月了，尽管心跳仍然会变速，身体仍然会时不时不受控制的僵硬，但和足球在一起的时候他是快乐的。现在只需要把他的快乐展现出来，他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
他把球踢给一旁坏笑的吴顺：“给我推个地滚球回来。”
眼看足球飞快滚到面前，他一个侧身背对，用左脚的脚后跟对准足球。同时右脚就这么轻轻朝左一扫，众人根本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球就升起来了，像被什么牵引着一样，沿着他的左腿一路往上，轻盈地跳上膝盖，又被膝盖抬向空中。
“我靠，这个你咋没教？”吴顺大喊。
杨宇航挽袖子：“兄弟们，上！”
他阿爸一巴掌呼过来：“没规矩，叫叔。”
说着几人一拥而上，把龙峤围在当中争抢那颗足球。观众们看得提心吊胆，那颗足球却像被施展过魔法，一直在龙峤的脚下身上黏来黏去就是不肯易主。
眼看杨国庆都急得要伸手了，龙峤肩背朝上一耸，让足球高高飞向天空。
在惊呼声里，他跳起来，挺起胸膛去迎接足球的撞击。球撞入怀中的那一刹那，他看见了盛装银饰的方蔚然。
方蔚然也在看他，一双笑眼亮晶晶的，在摇曳的银铃下弯若月牙。
他的心脏贴着足球，猛烈跳动起来。
下一瞬，又沉了下去。
方蔚然身旁有两个陌生人，虽说陌生，但他一眼就能辨认出他们眼角眉梢与方蔚然的相似。在看那通身的气度，他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表演结束了，石大力拉着龙峤和球队全员，热情洋溢地介绍给两位专家。
老方笑得和蔼可亲，说了几句鼓励的话。老李打量了眼龙峤，突然问：“这样踢足球你觉得有意思吗？你本来是个职业球员，现在却只能搞些花架子来逗人开心。”
她的普通话很标准，每个字都让附近的人听得清清楚楚。氛围瞬间尴尬，石大力干咳一声，正在同吴彤说话的方蔚然猛然扭头，腮边银铃抗议般叮咚作响。
“有意思。”龙峤抢先开口。
他目光沉着，心平气和地与老李对视：“我为自己踢过球，也为俱乐部踢过球，现在为我的寨子踢球。足球让我开心，也让大家开心，这就足够了。”
因为过年，他也换上了侗家传统的右衽短衣。同样是紫铜光泽的亮布，同样是桑摊杂的手艺，此刻同方蔚然站在一起，让老方和老李同时皱紧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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