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玉第一次知道，人的眼泪竟然可以毫无准备就从眼眶里飞溅出来。江晓萍就像一个刚刚被救上岸的溺水者，木着身体半靠在杨思思的被子上大口大口用力喘着气。那些喷薄而出的眼泪仿佛是她身体里结出的某种果实，瓜熟蒂落时毫不犹豫地离开她，顺便带走些什么。
连玉被江晓萍这副样子震惊到呆住，还以为她会一口气上不来抽过去，正在她密切关注江晓萍的动向，准备随时上手掐她人中的时候，江晓萍忽然闭上眼睛嘶哑地低吼出声，随后她把眼泪一擦脸一抹，睁开眼睛云淡风轻地说：“没关系，还有人欠我一千五百块没还呢，我撑得住。”
连玉默默站了一会儿，犹豫着开口问：“偷你钱的那人？”
江晓萍喘息着轻轻嗯了一声。
连玉的好奇心瞬间高涨，“到底是谁啊？”
江晓萍一边往上铺爬一边回答她：“我答应班主任不跟任何人说。”
“你还挺仁义的。”连玉摸摸鼻子，想了想开口说道：“要是那人不还钱咋办？你喝西北风啊？”
江晓萍整理床铺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一抖被子说：“她不还钱我就找班主任，班主任不管我就报警，总有能管的人。”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
没过几天宿舍里其他人陆陆续续来报到，连玉猜事情大概是没走到老天爷做主那步，因为就在人齐的那天下午，江晓萍忽然出去买一箱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回来，还有两小捆鸡肉肠和一罐榨菜，外加一个不锈钢锅架和几个酒精块，一副准备长期抗战的模样。
“你那酒精块用完别去那家土产五金店买了，一块五一个坑人的，我这个才一块钱。”江晓萍把酒精块放在锅架底下，上面架上她的搪瓷饭盒，有些得意地说：“谢谢你请我吃好几天的肉，今天我给你露一手。”
说完她把酒精块的盖子撬开，点燃一根火柴扔了进去。
砰地一声，酒精块爆燃了一下，江晓萍虽然动作利落地后退两步，刘海仍不免有所波及。急得她根本顾不上去看她的酒精锅，转头就去照镜子检查头发。
这酒精块手艺不错，江晓萍原本偏分的刘海被火舌舔焦了一边，另一边完好无损。
杨思思站在镜子前跟她一起比划，“去理发店剪成两边一样长就行。”
连玉帮江晓萍的酒精锅里添上水，回头打量半晌说了一句：“只剪刘海的话是不是两块钱就够了？”
说少了，最后江晓萍花费三块钱巨款剪了个巨丑无比的齐刘海回来，导致她好长一段时间不戴帽子不出门。
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连玉和杨思思相约一起去逛小商品市场，躺在上铺的江晓萍忽然一跃而起，“我也去。”
走出校门连玉才问：“周末了，你不回家拿生活费吗？”
“人活着得有骨气，我决定自力更生。”江晓萍拍了拍斜挎的小包，“先去买辆自行车，再找个兼职，就不信我一个大活人还能饿死。”
“好样的。”连玉朝她竖大拇指，随后说：“顺便带我一个，一次买两辆价格估计能更便宜。”
不是什么叫得出的牌子，组装加上牌后一辆自行车叫价280，连玉和江晓萍磨了老板一个小时，最后磨到240一辆。连玉想要230拿下，老板死活不肯，后来江晓萍好说歹说让老板额外送了她们两把链锁。
买完自行车三个人分道扬镳，连玉载着杨思思去小商品市场，江晓萍迫不及待地去找兼职。谁知她这一走就是半天加一宿，第二天凌晨快四点才回来，连玉急得都快报警了。
“吓死我了！差点……”后半截话还没等说出口，连玉就被江晓萍身上一股浓重的烟味儿呛得直往后仰头，“你干啥去了？”
江晓萍困得眼皮子打架，仍不忘眉飞色舞地跟连玉嘚瑟，“找着工作了。”
连玉刚想细问，许静含糊两句咕哝着说：“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江晓萍伸了伸舌头，挑眉告诉连玉：“明天再跟你说。”
第二天江晓萍睡到日上三竿，午饭时还没醒，连玉心想啥正经工作能让一个女学生一上就是一宿的夜班？
江晓萍告诉她：“旱冰城的服务员，工资按天结算，如果有酒水消费还会有额外的提成。”
连玉心里警铃大作，这工作性质听起来跟皇宫夜总会的小姐好像没啥区别。
“你要是钱不够花，我借给你，可不能为了这么点钱就走下道儿啊。”连玉绷着脸紧趸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实在不行先跟你妈低个头，过几年你有工作就好了。”
江晓萍扯起一边嘴角似笑非笑地呵呵两声，“低头？我不是没试过，太屈辱了，我绝对不会再试第二次。”
没人知道她在家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她的母亲，亲妈，在她第一次周末回家拿生活费的时候端坐在沙发上，像电视里的地主跟佃户收租一样，一块钱一块钱地跟她对账，一定要她把上个礼拜生活费的去向交代清楚，一毛钱对不上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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