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和刘建平请客那天，曹志提前来找穆青。
跟穆青说：“我要走了，在工厂辞职，先来跟你提前打个招呼。”
“一会儿跟大家吃饭，也会专门跟大家讲。”
穆青很惊讶：“怎么突然要辞职？为什么？”
曹志告诉他说：“还能为什么？为了钱呗。”
“我们现在的工资太少了，都已经很多年没有涨过工资。”
“我们这点死工资，只能勉强维持吃喝，还能干什么？”
“孩子一天一天大了，还住在原来工厂分的那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里。”
“想换房，哪里来的钱？你也去过广州，看人家的情况，根本就不是我们可以想象的，还不都是因为钱。”
穆青问：“你离开工厂要去哪里赚钱？”
曹志说：“我哪里都不去，还在本地，自己成立一家公司。”
“自己做陶瓷生意，现在已经有三家国外客户跟我谈好，要我做他们的国内代理。”
“我自己大概算一下，只这三家客人，如果做的好，一个月就可以赚到我现在一到两年的工资，很快就可以考虑换房。”
穆青不无羡慕的说：“那么多？真是不敢想象。”
曹志看着穆青：“我们都被这个工作束缚住了，眼光太浅。”
“早就听人家说，现在万元户根本就不算什么。”
“叫什么十万元刚起步，可是你我的家里别说一万元，恐怕马上拿出来三千元都困难吧？”
“很多人宁可不要工作，宁可不要铁饭碗，下海经商，为的就是能多赚一些钱。”
“早一些下海经商的那批人，基本都赚到钱，可是我们还抱着一些老观念，太保守了。”
这种事情穆青也听说过，但好像离自己很远，自己好像一直都只能看到与工厂相关的事情。
听曹志这样讲，自惭形秽地说：“还是你见多识广。”
“能有这样的眼光和魄力，也有这样的能力和人脉，我恐怕不行。”
曹志说：“你有什么不行？上次我问你，怎么想到做釉中彩？”
“你说可能只是好运气，其实你好好想想，那绝对不会仅仅是运气。”
“有这样的眼光和实力，干什么不成？为什么非要窝在这里受穷？”
“我做了这么多年销售，我很清楚，工厂订单价钱越来越低，利润越来越少。”
“我估计用不了很长时间就会出现亏损。”
“可你再看那些民营企业，不但赚钱，而且非常红火，这是体制造成的。”
“我们虽然早就合资，但一直都是原有的国营性质。”
“自己工厂停产自己的高档瓷，都不能做主，还要看集团公司的脸色。”
“有订单的产品不让生产，没有订单的却一定要做，真不知道去哪里说理。”
穆青一边听着曹志这话，一边想，集团公司应该真的是有些过分。
工厂本来就是独立法人，还要受集团公司牵制，这些人也根本就不知道工厂的实际状况，完全凭主观臆断瞎指挥。
好在现在停产高档瓷，已经在生产有订单的产品。
不由得叹口气：“哎，现在停产高档瓷，好在集团公司没再阻拦。”
曹志摇摇头：“你恐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们现在停产高档瓷，没再受到阻拦，不是集团公司想明白了，而是被迫没办法。”
“我们一直都在跟集团公司讲，新配方订单，现在还没有得到客人认可，所以没办法启动燃气辊道窑。”
“现有老配方订单又不能因为燃气辊道窑停产而不交货，所以不得不一直停产高档瓷，用高档瓷窑炉生产普通瓷。”
“其实，新配方早就已经有客人确认了。”
“王总让我们先不要讲出来，暂时对外讲，新配方客人不认可。”
“客人不认可，集团公司能有什么好办法，所以被迫无奈之下，才不会再阻拦我们停产高档瓷。”
这是穆青没想到的，就问曹志：“新配方已经得到了客人确认，就为了停产高档瓷，所以才不会对外公布？”
曹志回答说：“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另外一个原因，听王总讲，燃气辊道窑只有一条窑的产量，就需要考虑，新老配方订单平衡的问题。”
“新配方订单如果超过一条窑的订单量，我们如果不能用老配方交货，那么订单就会出现问题。”
“同样，如果新配方订单低于一条窑的产量，就会出现库存积压，或是再停产的情况。”
“要先考虑好这个问题，才能投产新配方。”
“最主要，只要新配方不能投产，高档瓷就需要先停产。”
穆青定点点头：“高档瓷停产，估计主要目的是因为没有销售。”
“停产减低资金占用，减低工厂的总成本。”
“实际上停产后，不在岗的很多新车间工人，工资还要发放，并没有最大限度减低成本以及资金，这可能就是你讲的体制问题了。”
曹志摇摇头：“其实工厂内很多地方都是如此，不仅仅是高档瓷车间。”
“你想想，民营企业基本是有单就做，没单就停。”
“我们根本就不可能这样做，因为要维持这三千多人的生活。”
“国营企业要承担政府部门的维稳任务。”
“很多时候我们没有单，即使要增加库存也不能停产，就是这个原因。”
“国内很多地方的国企已经在组织下岗再就业，可是我们还要这样维持，你想想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
穆青不得不承认曹志讲的是对的。
曹志离开工厂以后，销售部很多人陆续离职。
有两个直接跟曹志一起去干，还有一些自己单干或去了南方，也有去民营工厂的。
顶替曹志出任销售部经理的是小董。
小董就是当年和张建林一起，招待BBAD第三方验货员的那个小姑娘。
现在已经不是小姑娘，而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小董虽然在销售部多年，但经验以及阅历都比不了曹志，算是矬子里面拔将军提拔上来的。
这个时候，因为有釉中彩订单维持，再加上王铁一直主管销售，一些老客人跟王铁的关系一直都很好，即使工厂价钱高一些，也愿意把订单给工厂，工厂还能够维持，但利润率几乎已经接近于零。
来年，就已经进入了新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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