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楼之上,叶期紧握银枪凭栏远眺,只见那绕过天麓山的连绵火光渐渐后退,随后被夜色吞没,遍寻不见,心中顿时浮起深重的不安来。
半个时辰前斥候来报,称索绰罗衍率领突厥大军已朝青州逼近,方才敌军的军阵分明已出现在视线之中。
火光之下旌旗猎猎,马蹄震天。
如今数万敌军乍然退去,定然是后方生变。
不逾!
他几乎是瞬间便猜到了真相。
约定成事后以三支鸣镝为信,可今日已是明砚舟率兵前去的第四日,算算脚程早该到了,为何至今音信全无?
叶期心中宛如压了块大石头一般,他紧紧凝视着远处漆黑的天幕。
而大胤营帐之中,叶朝捧着本书坐在桌案之后,手边是徐徐燃烧着的红烛。
案上已堆了数本翻开的书册。
烛火跳跃着,照亮她含着几分凝重的眉眼。
一名伙头军怯生生地撩开厚毡,朝内低声道:“叶小郎君,您今晚未用晚膳,不知您现下可要用一些?”
军营之中,女装不便,是以叶朝近日均着男子服饰。
因着前些日子一路风餐露宿,皮肤晒得黑了些,又生得极为英气的眉眼,是以大胤的将士们都还不明真相。
寒风裹进,将堂下炭火的余温吹散了些,她于烛光中抬起眼:“不必了,我不饿。”
那伙头军看了看手上的托盘,见其上只有一道不见荤腥的汤羹,面上顿时浮起几分赧然来。
青州余粮已日渐减少,今日还有汤羹可食,再过几日,怕是只有温水可供果腹了。
但目光触及叶朝清冷的眼神,那些劝言便也未能说出口。
他应下后转身便欲离开。
厚毡垂下,叶朝继续翻看手中兵书,不过片刻之后,却见那托盘乍然出现在视线之中。
她不由一愣,随即抬起眼,只见叶期正站在桌案前,眉眼中带着数分笑意:“怎么不用晚膳,可是这汤羹不合口味?”
叶朝神情中落着几分不解,她又凝神去听,见四下寂静一片,攥着书页的手指陡然一顿:“突厥大军没有来攻城?”
叶期自然知晓什么都瞒不过她,他转身走向身后圈椅,刻意避开了她探究的视线,只低声道:“是。”
“为何?”
“大约是突厥前几仗都输与我大胤,完颜宗心生恐惧了吧。”他强作坦然,但右手仍旧下意识地揉了揉左手的虎口,刚抬眼便对上叶朝宛若明镜般的目光,心中陡然一沉。
毡帐中极其安静。
片刻后,叶期狼狈地撇开眼,状似平静道:“朝朝为何这样瞧着我,可是我脸上落了什么污秽?”
“非是污秽。”
“那是什么?”
“是隐瞒。”叶朝放下手中书册:“兄长,我并非未经风雨的闺阁女子,是以很多事你瞒不了我。”
叶期骤然紧抿了唇,一双眼中情绪乍泻。
叶朝转过眼,定定地看着身前烛火,淡声道:“方才斥候来报,称突厥大军已疾行而来,至多一个时辰便可至青州城下。”
她看了眼不远处的沙钟,又道:“若我未曾记错时辰的话,突厥大军半个时辰前便该到青州了,可如今却风平浪静……”
叶期已不敢看她的眼睛。
“突厥大军行至半路便折返,定然是后方发生了什么大事。”叶朝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了些颤抖:“兄长,可是不逾出事了?”
叶期喉间一哽,停顿了片刻他才摇头:“莫要胡说,不逾身手绝佳,又有父亲在旁掩护,定然不会出事。突厥半路而回,或有其他原因也未可知。”
许久后,叶朝才重新翻动了书册,瞧着如释重负的模样:“兄长说得是,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叶期见她似乎开怀了些,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看着她又在翻看兵书,不由劝道:“夜下看书极为伤眼,便是急着再寻些防御之策,也需仔细你的眼睛。”
前些日子,大胤军用于抵挡突厥大军的数道计策,有几道是出自叶朝之手。
白日里,她帮着军医一起救治伤员,虽非医士,但包扎伤口、煎药这些简单的事情仍是可以做的;晚上就将明砚舟留在营帐中的兵书翻来覆去的看,企图可为大胤出谋划策一番。
“我晓得。”叶朝微微一笑,随即又埋下头继续翻看,烛火下笔墨黯淡,远没有记忆中那个人鲜活。
叶期见劝说不动便也不再多言,敛衽起身朝外行了出去。
手中书册翻过一页,叶朝指尖一顿,那熟悉的字迹陡然闯入眼中。
周遭那些“之乎者也”顷刻间便失去了色彩。
这仿佛只是明砚舟闲暇之时的随笔,平仄并不算整齐,但叶朝却从中瞧出了满目心酸。
她仿佛瞧见了那人独自坐在桌案前,手中狼毫缓缓落下。
汴京大好的日光照耀在他眉心之上,教人感叹曾经潇洒恣意的五陵少年终长成了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书册空白之处落了首《少年游》。
不过只有上半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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