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朝在门前驻足，门上糊的纸早已破烂不堪，挡不住半点严寒。
纤长的身影被日光笼着，影子落在青石板上。
叶宣并未抬头，只怔愣地看着眼前那道并不清晰的人影。
星云等她良久，见她终不敢推门而入，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小娘子既来了，为何不进来？”
叶朝这才回过神。
吴康跟在她身后，见她今日似是与人约好才来的此处，心中疑窦更深。
她抬手推开门，门外凛冽的北风顿时呼啸而来，将殿中聊以御寒的稻草吹散。
破败的经幡错落挂着，色彩早已斑驳。
几人身上的衣袖皆已被风拂起，寒风刺骨。
叶宣除外，他身上所着旧衣衣摆垂落，纤毫不动。
叶朝抬眼便瞧见了他，那张熟悉的面容乍然暴露在自己眼中，她已然神魂剧颤！
浑身僵硬了许久，才有往前走的气力。
星云也不出声，只静静得看着她走近。
吴康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见殿中分明是两名僧人，可叶朝怎会来此会见僧人？
见她已迈过门槛，吴康也欲随之走进，却不曾想星云突然开了口：“这位施主，贫僧与叶小娘子乃是旧识，今日我二人有要事相商，可能劳烦您在外稍候？”
“不行！”吴康不认识星云，自然拒绝得毫不留情：“我家王爷令我务必护好小娘子，是以我绝不能让她出事！”
叶朝的视线落在叶宣面上，她几乎不敢眨眼。
吴康的话语落入耳中，她也并未回头，只沉声道：“劳烦吴将军在殿外相候，星云大师德高望重，不会有事的。”
“可……”
“王爷也极为敬重大师，”她口中言辞丝毫不容人拒绝：“你尽可放心。”
吴康闻言，自也不好多说什么，便领着随从转过身，岔开腿大咧咧地坐在殿前的台阶上，但余光仍是时刻留意着后头的动静。
叶朝先向星云大师见了礼，随即又看向魂魄已淡的叶宣。
她突然想起那日，外头飘着鹅毛大雪，八岁的自己与母亲祝氏在城门前送他出征。
大雪落在他肩头，不过一会儿便染白了他的眉毛与鬓发。
耳畔是百姓们热烈的祝捷词。
而自己不愿落于人后。
“朝朝祝爹爹旗开得胜，早日凯旋。”她挣脱祝氏的手，跑上前一把扯住叶宣的衣摆，仰着头道：“爹爹，如今已入了冬，再过不久便是春节了，去年我就未能与您一道守岁，今年您可要在年关前回来！”
从汴京出发去青州，这一路都要走上大半个月，便是打了胜仗，大军也绝无可能在年关前回来。
叶宣俯下身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道：“爹爹尽力，若年关前未能赶回，爹爹便将整个大胤最好吃的糕点买来同你赔罪，如此可好？”
“一言为定！”
稚嫩的童声仿佛尚在耳畔。
他面容未改，但那日的大雪与今日的严寒遥相呼应，入目的景象已是全然不同了。
叶朝怔怔地站着，嗓子眼被旧事堵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阴影遮住日光已久，叶宣这才抬起眼望过去。
叶朝望进他眼中，只见其中一片茫然之色，立时便知晓他如同自己从前遇见的生魂一般，已将旧前尘往事尽数忘却。
死亡是最公平的事，不管是普通人还是有功之人，死后所要面临的境遇并无不同。
叶朝心中顿时一恸。
叶宣见她望着自己的眼中浸满悲伤，一怔之下只温声道：“你也能看见我。”
叶朝勉力压下心中喷涌而上的酸涩，她缓缓上前，提起衣摆屈膝跪在叶宣身前。
日光从她身后而来，照进叶宣有些震惊的眼中：“你……”
叶朝艰难启唇：“不孝女叶朝见过爹爹。”
“你是……”
叶朝抬起眼，眼底已然红透：“爹爹您食言了，那一年我日日盼望，都未能盼到您回来与我一道守岁。”
叶宣看着她，心中升起百般情绪，但他死去日久，已不记得如今这一种是不是叫做“难过”了。
“您喜欢梅花，我每日都会折一枝插入您书房中的梅瓶里。”叶朝眼中的泪猝然跌落：“可我未能等到您凯旋。”
她心中并无怨怼，如今能脱口而出的唯有遗憾。
星云与慧济从未见过她如此神情，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叶宣看着她落泪，脑海之中搜寻几番，仍旧寻不到一分从前的记忆。
良久后，星云才长叹一口气，他放下手中经书：“小娘子，生死有命，常人丝毫奈何不得，还请您节哀顺便。”
叶朝只不住点头，可心底酸涩宛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她紧抿着唇。
大殿之中偶有哽咽之声传来，随即消散在风中。
叶朝许久后才平复下来。
袖中的手指已然握紧，她抬眼看向叶宣：“可您的魂体为何如此淡薄？”
炉子上水已沸，星云从包袱中翻出几只碗倒上热水，水声潺潺响起，几要盖住他的声音：“叶将军在人间徘徊日久，魂体受不住人世的搓磨，若再不能了却执念去往轮回之地，怕是就要魄散魂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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