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永凤的消息让柳侠糟心得想杀人。
柳凌却相反,他凝神思考了片刻,忽然问柳川:“三哥,你觉得凤河会私下偷偷卖房不会?”
柳川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凤河特别清楚自己哩身份,他曾经跟胡永顺建议过,预售通达小区哩房子,支付一部分原材料费和工人工资,胡永顺拒绝了。
胡永顺这两年觉得自己是大老板了,跟凤河说话也经常摆谱,这回他拒绝凤河哩建议时话头就可不好听,凤河从此再没提过这事。
凤河其实已经觉察出胡永顺不太对劲了,他们集资哩利息太高,已经超出了公司现在所有工程的预算利润,春节后凤河说啥都不肯再代收集资款,要不现在窟窿更大。
因为这事,凤河跟胡永顺俩人已经有了嫌隙,要不是恁多原材料都是经自己哩手,想给人家供应商结算一部分钱,也想帮工人们把工资要过来,凤河春节后就不搁胡永顺那儿干了。”
柳侠来了个马后炮:“凤河哥要是不想恁多,早点离开,就不会弄成这样了。”
柳川说:“凤河心善,那些供应商这几年大部分都是和他照头,工人也都是跟着他干活,他不忍心扔下他们自己走。”
柳凌说:“那就好,只要那些钱跟凤河没关系,他身上哩压力就能暂时分散一点了。”
柳侠问:“五哥你啥意思?”
柳凌说:“过两天你就知了,你开了一天车,早点去睡吧孩儿,我跟三哥俺俩慢慢合计合计。”
柳侠确实有点累了,他从猫儿走后就没睡过一个踏实觉,这会儿是身心俱疲,所以就听从柳凌的话回了主卧。
累成这样,他觉得自己会沾床就着,但事实是,他脑子里想象着猫儿这会儿在那个遥远的国度正在干什么,耳朵清清楚楚地听着客厅里传来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柳侠就头昏脑涨地从床上爬起来跑进了卫生间。
因为他跑的太急,柳川和柳凌以为出了什么事,都光着脚跑出来看他。
柳侠在厕所里吆喝:“没事,我就是叫憋得快尿床了。”
柳侠和柳凌相视大笑,俩人也没再折回去睡,干脆开始做饭。
柳侠也没再睡,他找了身以前留在家里的夏季运动衣,跟两个哥哥说了一声,就出去跑步了。
他确实是让尿给憋醒的,但醒之前他在做一个非常奇怪的梦,这个梦让他整个人都想炸开。
梦里,谭慧玲不知怎么成了他的妻子,还是住在柳家岭的家里。
他拉了一车刚掰下来的蜀黍回到家,走到坡口,一抬头,看到大概十岁左右的猫儿穿着一身破烂的衣裳,瑟缩地站在烟熏火燎昏暗凌乱的窑洞口。
谭慧玲正坐在炕上对猫儿破口大骂,骂猫儿是丧门星,住在她的家里讨人嫌,她诅咒猫儿,让他赶紧去死……
柳侠怒吼着丢下架子车,想跑到猫儿的身边去,可他无论怎么用力,腿都抬不起来。
明明只有几步路的距离,他却好像和猫儿隔着一个世界,他怒吼,喊叫,可猫儿听不到他的声音,他也走不到猫儿的身边……
柳侠跑出三大队门口,站在街边,四顾茫然。
他觉得自己的心里和手里都空得难受,还有些即将永远失去所有的恐惧,永远失去……
他想抓着些实在的东西,把空荡的感觉驱赶掉,所以跑到了路边一棵楸树前,双手扶住树干,用力握紧。
可是,没有用,心里的空荡和恐惧一点都没有减轻。
路上已经有人在慢跑,但柳侠不想跑,他没有力气,他甚至连路都不想走一步。
“呀,是你呀!”一个女声从身后响起,带着点不同于荣泽的口音。
柳侠回头。
三大队招待所的屋檐下停着好几辆卖西瓜的三轮车,车旁边铺了几张凉席,上面躺着好几个人,都用旧床单或毛巾被把身体包裹得跟尸体似的。
一个头发有点蓬乱的女人拥着个毛巾被坐在最南边的席子上,正歪头看着柳侠。
“两三年都没见过你了,俺还以为你不搁这个单位干了咧。”女人带着笑意继续说,口气熟稔,还带着点对晚辈的关切。
柳侠认出来,这是以前每年夏天都来卖瓜的那对夫妇,男的眉心有颗米粒大的红痣。
猫儿在荣泽的那几个夏天,他总是让这对夫妇成麻袋的往家里送西瓜。
“我是调走了,”柳侠笑着说,“不过,有时候还会回来住,家搁这儿咧嘛。”
“哦,”女人表示明白了,“您那个小侄儿咧?他差不多该考大学了吧?”
买瓜的时候,难免会聊几句闲话,所以女人大概记得猫儿比一般孩子上学早。
“去年就考了,”柳侠说,“上了一年,现在去美国上了。”
“啊!?去美国留学啊?”女人惊讶地说,言语间有着发自内心的高兴,“哎呀,我给您大哥俺当时就说过,他跟别哩孩儿一看就不一样,又懂事又聪明,哎呀,这下你有福了,出国回来就能挣大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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