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气大好。
早上起来看不到一丝云彩，蓝空如洗，空气也沁凉沁凉，很新鲜。
林青蕊带图图坐车到山脚，下面已经很多人了。
落霞山位于长明市西，顾名思义，太阳在这里落下，彩霞满天飞。别的山都是爬上去看日出，落霞山最美的却是日落，不过再美，晚间逗留的人也不多，长明的治安算不上好，每一个没有太多工作机会的城市都这样。
山脚摆着几个早点摊。
卖酸萝卜片和油糕饵块，买的人还挺多。
林青蕊望一眼便收回目光，倒是图图伸长脑袋，一副垂涎的表情。
酸萝卜就是用本地的白萝卜塞大缸，放点盐和花椒，灌一半冷水一半热水腌制，单吃，寡酸，要沾细辣椒面；油膏就是土豆饼，炸完放饵块里，拌油辣椒和剁肉。
这两样小吃，林青蕊是一样也不能吃。
她小时候挑食，没纠正，长大胃就惯坏了，吃点口味刺激的就容易不舒服。
林青蕊狠拽两下图图才汇入人流，走过斜坡，走过石桥，就能看到台阶。别以为爬完一座就没了，好几座呢，落霞山分大落霞、小落霞，绵延一片，想爬的人必定能爬够，爬进乱坟岗也是正常的。
山上除了油松就是枫树，这个季节远远望去，跟以前学的“故都的秋”类似。
层林褪绿。
群山渐染。
爬一段就能看到树林里人头隐动，都是些来跟松鼠抢饭的。一个两个工具齐全，敞开塑料袋，使着火钳，要么在松针里翻找，要么直接去树上撬松果。
图图叼了一个松果含在嘴里。
口水拉得老长。
林青蕊叫它“放”，它非不放，也不知道叼着干嘛。
一路爬上去都能看到狗，大多是串串和阿黄。
如果把城市划分为猫城、狗城，长明绝对是狗城，居民偏爱养狗。图图一路小跑，路过的大爷大妈叔叔阿姨一个个笑得像烂番茄，随手都要摸它一把。
“这是什么狗啊，耳朵好大。”
“比格。”
“外国狗啊。”
“中国人养的就是中国狗了。”
这样的对话此起彼伏，前一个人说完后一个又续上，仿佛一个没有尽头也不知起点的莫比乌斯环。
林青蕊不嫌烦，图图也不嫌，因为它可以借机问人要吃的。
有时候是一块饼干，有时候是一坨馒头，反正人家吃什么它都要，一点不挑食，跟林青蕊刚好相反。
爬到一半，林青蕊会坐在山间的平台歇脚，这里视野极好，放眼望去能看到整个长明。
没有太高的楼。
错落的灰色建筑在蓝色的天空下显得有点丑陋，像是地球的疮疤。
东边一片尘土，在修呢，她老爸也有份，除楼盘，还打算在那边修建一个星级温泉宾馆，就是配套各种娱乐活动的那种……想到这，林青蕊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其中不只有林知无的份，恐怕还有江慧敏的。
那个女人……
“啊，烦死啦！”林青蕊猛地坐起，在平台上狠狠蹦了两下。
图图见怪不怪，张大嘴巴打哈欠。
林青蕊发泄够了，继续牵着狗往上爬，等她到山顶，唯一的一家早餐店只剩小米粥了。
她也不嫌弃，买了一碗粥坐在室外的篷布下吸溜，然后要了一个没有葱的葱油饼。
是的。
她不吃辣椒，不吃葱，不想吃的都不吃。
临近中午，温度渐渐升高，又上来一批爬山的学生，像是本地师专的，男男女女穿的整洁又土气，精神面貌也是城市又乡村。
都是贫苦家庭考过来的，但都还充满了希望和理想，眼睛是亮的，神采奕奕的。
几人坐下要了粥，不停打量图图。
林青蕊松开点绳子，图图立马靠过去，很快就凭着一身松软又光亮的狗皮获得了众人的爱抚，当然还有人家手里的萨其马。
得知林青蕊是一中学生，几人邀请她一起爬。
林青蕊倒无所谓。
跟人爬还是跟狗爬都差不多。
女孩擦完嘴，站起来，图图突然警醒地盯着后方。早餐店内的矮桌，某人端着花瓷碗，支着两条长腿，正在喝撒了葱花和辣椒的稀豆粉，面前摆着一碗炸荞皮。
是黎暗。
缩手缩脚吃早饭都吃出一股夜店的气息。
林青蕊拽过狗绳，假装没看到，图图哼唧两声，依依不舍望着透明烤箱里的香肠。
黎暗放下碗，“林青蕊，我有话跟你说。”
不听不听狗念经。
她不仅没回头，甚至还跑了两步，只为离他远点。身后好像传来嗤笑声，有点扎耳朵，林青蕊捏捏耳垂把不适感驱走，跟着师专的学生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他们问她是不是跟刚才的帅哥认识。
林青蕊，“哪有帅哥，我怎么没看到？”
众人，“……”
再走过去能看到气象台的白色房子和一蓬枯黄的草。
几个老头老太在路边舞太极剑。
图图讨嫌地绕着人家叫，林青蕊拉它进树林，于是同行的人影远了，更远了，再后来彻底走散，只有松针在脚底柔软的断折声。
曾经的林青蕊很讨厌离散的感觉。
不管是抛下谁，还是被谁抛下。
后来明白生离死别无可避免，讨厌也没办法，再后来，习惯一个人。
她是能与孤独长久对峙的小孩，也许有一天会被逼疯，但现在还好。
失落一闪而过，就像雨掉进了河，一点微不足道的涟漪。
林青蕊捡根棍子打开杂草，拾着小路往上，白色的房子若隐若现，最高处有一只鸡，风向鸡，现在吹西南风。
她刚眯眼辨清楚，风向鸡又指向西北偏北。
然后在西北偏北的地方，她的目光羽毛般，一落再落，落在黎暗光影斑驳的身上，他在扯粘在身上的鬼针草。
怎么会有人粘这么多啊，好大一片，活像个刺猬。
林青蕊啪啪打两下野草，放声喊道：“你有病啊，跟踪我——”
“谁让你不接我电话——”
“你哪来我的电话——”
“问来的——”
“变态啊——昨天晚上连打十几个的贱人是你——”
“是啊——”
是个屁啊。
林青蕊收声，牵着图图往反方向走去，走过去才发现不对，这处是绝路，一个断崖，下面流着一股小臂粗的山泉水。
她顿了顿，转身。
黎暗已经追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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