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一片薄云，轻轻裹住走廊的瓷砖。
我盯着诊室外的电子屏，数字跳得很慢，像年轻时在老家看漏壶里的水滴。
妻子的名字终于从屏幕上滑过，我站起来时，膝盖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春雪融化时树枝的轻颤。
"恭喜啊，爸爸。"护士递来报告单时，嘴角扬起的弧度让我想起女儿出生那天，护士抱着孩子说"眉眼随爸爸"时的笑容。
纸张在掌心有点发烫，超声图片上那个黄豆大小的光斑，让我突然再次的想起五年前在产房外，第一次听到女儿啼哭时，手掌贴在玻璃窗上的温度——同样的灼烫，混着紧张的潮意。
回家的路上，妻子靠在车窗上打盹，阳光斜斜切过她的侧脸，在睫毛下投出细小的阴影。
我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报告单，想起昨晚女儿趴在我背上念绘本的情景。
她柔软的手指点着书页上的双胞胎小象，奶声奶气地问："爸爸，要是我有个弟弟妹妹，是不是就有人陪我玩拼图了？"
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惊动了沙发上的玩偶熊，那是女儿三岁时我出差带回来的礼物，此刻正歪着头，用纽扣眼睛盯着我们。
"爸爸！"小身影从卧室冲出来，发梢还沾着睡前故事书的油墨香。
她抱着我的腿往上蹭，发顶的小辫子扫过手背，痒痒的。
我弯腰抱起她，突然注意到她的小皮鞋已经快顶到我腰间——时间真是奇怪的东西，明明昨天还在担心她够不到餐桌，今天却要考虑给她添个玩伴了。
深夜的书房里，台灯把我的影子投在书架上，和女儿的涂鸦画重叠在一起。
画册里夹着她第一次用蜡笔画的全家福：两个歪歪扭扭的大人，中间牵着一个扎蝴蝶结的小人，太阳是个黄色的圆圈，周围缀满锯齿状的光芒。
现在要在旁边再加一个小人了，我想着，手指轻轻划过画纸，仿佛能触到未来那个小生命的轮廓。
周末带女儿去公园时，她突然蹲在草丛前，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只瓢虫。
"爸爸你看，它有好多腿呢！"她仰起脸，睫毛上沾着蒲公英的绒毛，"要是有小弟弟妹妹，我可以教他认蝴蝶，还有三叶草的叶子是心形的哦。"
风掀起她的裙摆，像一只想要展翅的蝴蝶，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曾经在我臂弯里吐奶的小婴儿，已经长成为一个能分享爱的小大人了。
妻子的孕吐反应来得比怀女儿时更剧烈，每天清晨都伏在洗手池边干呕。
有天半夜，我听见厨房有动静，披衣出去时，看见女儿踮着脚在热牛奶，小围裙歪歪扭扭地系在身上。
"妈妈说喝热牛奶会舒服些。"她捧着杯子往卧室走，牛奶在杯壁上晃出细小的波纹，映着她认真的侧脸。
那一刻，我忽然眼眶发热——我的小姑娘，正在用自己的方式，迎接即将到来的小生命。
胎动出现的那天，妻子笑着把我的手按在她腹部，轻微的震动从掌心传来，像春夜第一声惊雷，又像幼鸟破壳时的轻啄。
女儿趴在旁边，眼睛睁得圆圆的，突然伸手在妈妈肚子上轻轻拍了两下："宝宝你好呀，我是姐姐哦。"
妻子和我对视一眼，她眼中有泪光闪烁，而我忽然想起老家的老槐树，每年春天都会抽出新芽，旧枝桠上坠着新花苞，风一吹，满树都是温柔的颤动。
临产前的那个周末，我们带着女儿去拍全家福。
摄影师让女儿靠在妻子隆起的腹部，她忽然伸手比了个心，把妈妈和肚子里的宝宝都圈在里面。
镜头闪过的瞬间，我看见取景器里的三个人——不，是四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阳光透过影楼的窗户，在妻子发间织出金色的光斑，像撒了一把碎星。
现在，小儿子正躺在婴儿床里，拳头攥得紧紧的，像握着一颗透明的梦。
女儿趴在床边，用指尖轻轻戳他的小脸："弟弟你看，这是我给你叠的纸船，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公园的湖里放船船哦。"
晨光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给两个孩子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我靠在门框上，回忆起了多年前那个在产房外踱步的年轻人，他不会知道，有了掌心的第一颗星之后，还会有第二颗星升起，在生命的夜空里，组成最温暖的星座。
妻子在床头翻了个身，我走过去替她掖好被子。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两个孩子身上，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
窗外的麻雀在枝头蹦跳，衔着春天的细枝，准备编织新的巢。
而我们的巢里，已经有了两颗亮晶晶的星星，一颗在左，一颗在右，都是命运馈赠的珍宝，在岁月的河流里，永远闪耀着温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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