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的确堪称千古奇篇,不着粉泽,自有腴姿,诗中增减一字皆不能!”
两位文学青年热烈地讨论着诗词歌赋,浑然不知女皇就站在不远处。
一阵砭骨朔风迎面吹来。
上官婉儿花容失色,连打了三个喷嚏,武三思将自己身上薄柿色双胜宝相花披风取下,披到了她的肩上。
他们相互搀扶着,从假山后面走出。
一抬头,看见女皇站在累垂的紫藤树下,正容亢色地注视着他们。
两人敛容屏气,不敢出声,马上伏拜在地。
女皇支走了武三思,冷若冰霜地俯视着上官婉儿:“婉儿,你还记得,额头的疤痕,是怎么来的吗?”
“婉儿当然记得。”她战战兢兢地回答。
在御前,上官婉儿多看了一眼英俊潇洒的张昌宗,女皇龙颜大怒,命人在她的额头施了黥刑,以示惩戒。
她每天剪了梅花花钿,贴在眉间,将伤疤掩盖住。
从那之后,上官婉儿对任何男子,都不敢有丝毫的情感流露。
女皇俯身拉起她,捧着那张天然去雕饰的脸庞,仔细端详着。
两道蛾眉间,一点嫣红色的梅花妆,似乎成了上官婉儿独有的标志,衬得她更加妍姿俏丽、楚楚动人。
“这张脸,总会让朕想起品貌非凡的上官仪。当年,他骑马上朝,经过朱雀大街,俊美的形象和名士气度,惊动了整座长安城。婉儿不仅继承家学,也继承了祖父的仪容,真可谓是名媛美姝。这样美貌又多才的女子,大周有几个呢?”
上官婉儿莫敢出声。
女皇的目光,落在那件薄柿色的披风上。
她伸出手,解开系带,将其扔到了廊下的落梧池里。
“你以为,梁王真的与你志同道合?那是他装出辞趣翩翩、富有才藻的样子,吸引你的注意力罢了!”
“婉儿不敢!”
“只有朕知道,他德薄才疏,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他家里有成群妻妾、绕膝儿女,而你是恣意优游弄文字的风雅女子,怎可自轻自贱,与他暗渡风月?”
上官婉儿深垂着脑袋,连大口喘气都不敢。
女皇的身体越来越差,加之重用男嬖,朝中反对她的大臣越来越多,禅位太子的呼声也越来越高。
机敏的上官婉儿,已经嗅到了一丝兵变的气息。
她和张氏兄弟一样,不得不考虑起自己的未来。
如果女皇不幸倒台了,或者龙驭宾天了,将来的归宿会在哪里?
太平公主说,能配得上她的男子,应当是朝堂上某位惊才风逸的才子。
太子武哲、相王武轮、梁王武三思,建昌郡王武攸宁、河内郡王武懿宗,甚至朝中一些宰相太傅,她都一一审视过。
这么多位高权重的男子,本以为风流潇洒、相貌俊雅的武三思是个不错的选择,却没想到,女皇对他的侄子,是如此的不屑和鄙视。
“刚才,你和梁王讨诗论赋的话,朕都听见了。有一点,朕有不同意见。诗赋于清丽空灵之中,间以波澜壮阔的句子,才是风流蕴藉之笔!”
“是!”上官婉儿的眉眼稍抬了一下。
“一首好诗,结句最为重要,读到最后,当如余音绕梁,清音无穷。”女皇转身往蓬莱殿走去,“世间女子,才华富藻者寥寥无几,如果屈身嫁于这些樗栎庸材,就如一首好诗,败在了结句之上!”
上官婉儿弭耳伏跪在冰冷刺骨的地上,额头深埋在掌心里,听着女皇的脚步声,一点一点消失在游廊尽头。
久久不愿起身,好像落入了无边无涯的迷茫中。
其实,女皇有意将武轮与上官婉儿撮合在一起。
武轮比她年长两岁,两人都精通笔墨,写得一手绝尘好字。在女皇眼里,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妙人。
相王府里,至今只有豆卢慈音、王芳媚等寥寥几位侧妃。
武轮妻室空缺那么多年,女皇有些于心不忍,若将上官婉儿嫁给他,便可左右安心。
忠心陪伴自己二十五年,至尊至贵的相王府正妃位置,值得留给她。
长安三年一月,倭国第七批使团到达长安,向大周王朝毕献方物。
三月初,长安春暖花开。女皇下诏,在大明宫麟德殿举行国宴,答谢远道而来的倭国使节。
女皇吃不准,武轮和上官婉儿是否心有感应,特意嘱咐宫婢,将他们安排在同一张席上。
宴集当晚,诸王与文武百官欢聚一堂,鼓乐丝竹袅袅鸣起,一场轻歌曼舞,拉开了欢乐的夜幕。
女皇不时地朝他们的席上投去目光。
急竹繁丝,如珠落玉盘,武轮好像充耳不闻,一脸木然地坐在席上。
上官婉儿与他既不推杯换盏,也无一句言语交流,倒是与上座的太子妃韦晚香交谈甚欢,言笑晏晏。
看得出来,上官婉儿喜欢慧心妙舌的男子,对寡言少语、不苟言笑的武轮没有多少兴趣。
武轮并非女皇最疼爱的皇子。
退下皇嗣位后,地位更加尴尬,成了一位冷灶旁支,不成气候的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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