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那时他不告而别,也是这样的夜色,也是这样的凉。
于是回去的脚步便慢了起来,他想,这样也很好,他见过了,知道她很好,这就够了。
直到他碰上一个像是从教坊司里逃出来的官妓,这样的事总是有的,却仍是想起那个投湖的舞姬。
他并不认得她,只是见她衣衫褴褛,赤着脚往前走,生了怜悯之心,拿了一件新衫给她披上了。
他转身欲走,却听她喊了一声卫二郎。
沈玉珠的嗓子并不好,哑得厉害,自报家门时,卫斯越依旧没能认出她。
她的脚已经冻烂了,加上沙石草木的折磨,走得并不容易。
沈玉珠便这么一步一步跟着他,慢慢说起了沈家的事。
卫斯越听得并不认真,他无心关怀她的事。
沈玉珠便不再开口。
走到后面,沈玉珠就不说话了,她的脚沁着血,又被教坊司折磨了许久,能跑到这里,已经拼尽了气力,自然没余力说话了。
卫斯越还是将她背在了背上。
他并无私心,只是想着,长姊总是怜悯女子,说女子存活的艰难。
沈玉珠趴在他背上说了声多谢。
来到望春山上,他看见了数不清的冢,整整齐齐,却又没有墓碑。
沈玉珠就自顾来到了一座坟前,用自己的衣袖将草木扫干净了,才跪坐在一旁。
她说起自己的母亲如何的孤苦,自己又是如何在沈家长大,字字句句,都离不开沈素洁三个字。
望春山并不高,在不是望春山之前,极为热闹,三月踏青,四月放风,五月折花,六月望远。
现如今,却是杂草丛生。
他慢慢听在了心里,才将她从往事中拉出来,依稀记得,他们是见过的。
沈玉珠脱了外衫放在一旁,裸露的肩背上尽是鞭痕烫伤,她只是一点一点把坟头的草除了。
她想起那时听说卫亦舒替袁从筹收尸时的场景,她那时只觉得格外痛快,格外的解气。
嫉妒她的何曾是卫乔莲。
从来只是她而已。
他转身欲走,却被她叫住,山风阴冷,日光渐弱,沈玉珠侧着头看他,微弱的日光将她脸上的伤照得有些狰狞,偏偏一双眼眸平静得像是死水。
卫氏兄弟实在是不像的。
她这样想,想多了,又觉得不大痛快。
“卫二郎,你以为她很好么?”
沈素洁那样拦着他,以至于今日,他才能回到宛南。
世人都在羡慕卫氏女与袁氏大郎的婚事,羡慕他们的天作之合,羡慕他们云开见月明。
“你也觉得她嫁给袁从简很好么?”
卫斯越没有说话。
“你听了一路,卫斯越,你不去见她么?”
沈玉珠摸着坟上的土,轻声道“我很感激你能帮我,送我来陪他,就当是我报答你的。”
“倘若你想要她好好活着,就去见她。”
“我阿兄满心以为他算无遗策,以为她腹中真的有了他的孩儿,舍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救她。”
说到此处,沈玉珠扯了些笑,似是讥讽,似是悲凉,“偏偏被他最看不起的人给蒙骗了。”
梁成碧为了一个婢女暗地里作假,别说沈素洁,就连她也是不信的。
偏偏她就是做了。
卫斯越听到这里脑中忽然翁鸣一声,追问道“什么?”
沈玉珠依旧看着手中的土,轻声道“阿兄,梁成碧哄骗了你,她没有身孕,你后不后悔?”
她这样问着,心里却是已经有了答案。
他从来是不会后悔的。
“你在西北喝茶的时候,她早已被我阿兄掳来了。连如今的袁从简也从不是真心求娶,他只想将沈氏裴氏斩草除根。”
卫斯越蘧然变了脸色,想要再问些什么,却又不愿再问下去。
便握紧了剑,迅速往山下去。
沈玉珠自顾在旁边挖着坑,一面道“阿兄,你看,爱护她的人很多,你放心。”
等到夜里,她才勉强爬进这个算是坟墓的坑里,拿着磨好的簪子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你放心。”
等到他寻到江全时,袁从简并不在,袁家早就等着卫家来人看一看卫亦舒,见他来了,连歇息都不敢叫他歇息,一路往卫亦舒的袁氏夫妇这里带。
袁夫人看他神情悲怆,却又明知这一切的内情,自觉连开口安抚的脸面都没有,索性托病离开。
卫斯越也并不想听她说什么,只是想要快一些见她。
那短短的几十步,倒像是用尽了他所有的气力。
直到她看过来,喊了声斯越,他才生了勇气走到她面前。
她靠着他,连说话都没有什么力气。
卫斯越便觉得心口的洞像是被填满之后又被重新凿开。
马车走得很慢,她也昏睡得厉害,偶尔清醒时,她就抬起头笑着看他,然后说“斯越,我很想你。”
“我也很想长姊。”
他看到她好似更加开怀了些,便将这句话反反复复的说着。
她便闭上眼,同他说小红,说福宝,说团圆,说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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