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过后，他似乎也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他开始没由头地问我，是否还有什么未尽心愿，说要替我去完成，弄得好像我才是那个快要死掉的人一样。
我想了想说，想要一场浪漫的告白。
他一拍脑袋，说这个他擅长，然后就自顾自地跑出去了。
我一看他那不经思考就行动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准没想什么好点子，于是也就没怎么在意，随他去了。
后来，我后悔了。
我再重复一遍，我很后悔，这是我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那天他一个人站在苦情树下，拿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扬声法宝，声音传遍整个涂山市井：“全体目光向我看齐！我是长生茶馆的老板负长生，我要宣布一件事！”
那时候我正在听内阁人员向我汇报涂山政务，听到窗外他的声音：
“涂山三当家，千面妖容，妖盟盟主的妹妹，涂山容容！”
他说了好多个我的身份标识，像是生怕有人不知道他是在喊我。
我被他们拉着走出藏经阁，就看到他在苦情树下脸不红心不跳地大喊着：涂山容容我爱你。
“噗......”身边的内阁成员没忍住一下子笑出了声。
“三小姐是我见过最有魅力的狐妖，是我最爱的妻子！”
“三小姐温柔善良，心思细腻，会易容，会打扮，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脸蛋，最完美女人！雌性中的雌性！”
“三！小！姐！我！爱！你！”
“爱你！爱你！爱你！最爱的就是你！”
“我要跟她长相厮守，生一个篮球...不，足球队！”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丝毫不顾及别人的目光，拼命地大喊着那些两个人独处时都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
“喔喔喔！”翠玉灵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在人群中高举双手欢呼万岁。
东方月初：“红红，我留影石落哪儿了？快快快！” 后来我不知怎么的就被人群簇拥着推到了苦情树下，当着全涂山的面和他又成了一次亲。
用他的话说，那天整个涂山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妖师鲲鹏陨落的那一天，人们记住了人皇，而这一天，他们记住了我和他的名字。
我问他，哪里学来的这么不要脸的法子？他说是他远在扶桑的一位师父教的。
“是不是很帅？”
“幼稚。”
我摆出一副不感兴趣的表情，他却依然笑的很开心，因为他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我喜欢这种幼稚的行为。
也许是因为失忆的原因，他给我一种越活越年轻的感觉。
人们奔波一生，被太多琐事所蒙蔽，以至于逐渐忘记了自己最初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长生忘掉了妖师，忘掉了圈外，也忘掉了人皇，反而因此获得了重生。
他不再被任何命运所束缚，可以每天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每一秒钟都活得很洒脱。
后来有一天，他像以前那样为我抚琴，手法很青涩，不再像从前那样信手拈来。
曲子弹到一半，我发现他突然红了眼眶，豆大的泪珠悄悄地滚落在琴弦上。
我被吓得有些不知所措，以为是他的身体又出了问题。
他说，他好像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但他已经连那个人的名字、模样、性别，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他拿着一根毛笔，满眼血丝的拼命在纸上胡乱涂抹勾勒着，试图让自己想起些什么。
我不知道他忘记的是谁，但从他的眼睛里，我好像看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绝望。
他似乎清楚地意识到，已经无缘再见到对方，一旦忘记，便意味着永别。
我握住他的手，将额头和他贴在一起，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安慰他。
这一年的第一场秋雨下得很大，我和他约定好今年的七夕节一起去人间逛灯会。
他说他要去采购一些明天七夕要用的东西，那时候我本该陪他一起去，但因为内阁的事情暂时脱不开身，便让他一个人去了。
解决完内阁的事之后，我回到茶馆等他。
从黄昏等到人定，等我摸到那杯已经变得冰凉的茶水，才意识到天已经黑了。我蹙眉看了一眼窗外，这个时间点他早该回来了。
出于一种本能，我心里隐隐生出一份不安感，起身出门去找他。
那一晚，我几乎把整个涂山市集翻遍了，也没看到他的人影，问了很多人，都说没见过长生。
直到天边亮起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清冷街道，呼吸突然变得有些急促。
那是我第一次动用作为涂山三当家的私权，那两天几乎半个涂山都在帮我找长生，却始终没有半点消息。
那两天，我连一刻都不敢休息下来，我无法想象在失去记忆的情况下，一个毫无修为的人类如果踏出了涂山界，会遭遇什么样的意外。
我用力咬了一下舌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如果世界上能有人猜到长生现在在哪儿，那个人只可能是我。
收拾好情绪之后，我心中突然想到一个地方。
我顺着记忆中的那条路飞往后山，找到那个长生带我见过的草屋，并不出所料地在那里找到了长生。
见到他的时候，他正踮着脚尖伸手去摘树上的果子。
“让我一顿好找啊。”我有些生气地走上前。
注意到我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没有我所期待的惊喜之色，亦或是别的情绪。
他仅仅看了我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他似乎注意到我在盯着他看，他下意识左顾右盼一番，确认周围没有人后，他又看向我。
“我们，认识吗？”
他的语气充满谦逊，就像是每天对那些被他遗忘的人们所重复的那样。
我没说话。
我看着他，试图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找到我自己的倒影。
可惜这一次，我什么都没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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