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稷沉默良久，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为秦国奋战数年的将军。
其实此时，他的心里是复杂的。
但在这复杂的情绪中，还包含了一种叫做高兴的情绪。
从他发现白起是个纯粹为国的将才的时候，他便觉得，是老天在护佑秦国。
此时，嬴稷站起身，亲自扶起了跪在地上的白起。
他的眼里蕴含着泪花，“秦国有你，实属大幸，坐吧。”
白起又一次重新在嬴稷的面前席地而坐，他们之间始终会隔着一盘棋。
从前看，那像是一条隔阂。
如今看，那可能是秦王为自己竖起的一道防御墙。
每次见面，嬴稷很喜欢一边自己对棋一边和白起说话，“战乱纷争，各国动荡，爱卿可知，要如何才能令六国统一？”
白起愣住，“论政，臣不知；论军事，臣认为，当以歼灭敌军为主，以攻略城池营地为辅，长此以往，才有可能统一。”
嬴稷叹气一笑，“你呀，打仗就喜欢和别人反着来，别人为了军功去攻略敌方城池，而你倒以歼灭敌人为首任。但也正因此，寡人才十分看重你。”
白起不说话，眼睛只是看着嬴稷手中的棋子。
他的这个态度，算是默认了。
孙子兵法被他翻来覆去地研究了个遍，里面有很多很厉害的思想，但也有一些，是白起所不认同的。
比如孙子兵法中的有一句，“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
短短12字，每一句都有一个道理。
不要拦截那些正往家乡赶的军队，因为他们归家心切，可以为了归家而豁出去和你拼命。
若是包围住了敌人，一定要留一个缺口给他们逃跑。
无路可逃的穷寇，就莫要再去追赶了。
这短短十二字告诉你，把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把敌人逼到了绝境，其实也等同于扩大了己方打仗的难度。
而白起，并不是这么认为的。
这句话可能对他国有用，但对于目前的秦国来说，并没有用。
目前秦国的这种升迁制度也在告诉白起，他不能像那些名将一般打仗。他要打，就打围歼战。
一来能激发秦国士兵为了挣军功而杀敌的信念和培养起来的不畏惧死亡的信心。
若能把自己军队里的士兵们训练成人人不怕死的决心，那这支队伍上阵杀敌的威力可是很可怕的。
二来能摧毁敌国的有生力量。
而对敌人仁慈，放敌人逃跑这种事情，在白起看来，才是对秦国士兵们的残忍。
他们今日放跑的敌人，有可能下一次就变成了挥刀杀向他们的无情人。
所以从白起打的每一场仗就可以看出来，对敌人仁慈的这种观点，对于目前的秦国根本就是一个不可取的行为。
白起和嬴稷聊了有一会，便回到了军营，继续训练起了士兵们。
军队中的王陵见到了白起后，连忙跑步上前，笑容开朗道：“将军！将军！您吃过了吗？还剩些鱼肉您要吃不？都是空闲下来的兄弟们去河里捉的呢！”
另一边的于尘也跑了上来，满眼崇拜地看向了白起，随后他生气地看向了王陵，怨念地骂道：“王陵！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将军不吃鱼！”
王陵翻了个白眼，转身看向了这个打扰自己和将军美好的相处时光的坏家伙，“你个啷傻蛋！谁跟你说的将军不吃鱼的！”
于尘扯着脖子说道：“我亲眼见的！”
王陵嗤之以鼻地看向于尘，“那我还亲眼见过将军吃鱼呢！”
于尘一愣，随后叉腰地看向了王陵，不服输地反驳道：“你胡说！你放屁！你撒谎！将军明明不喜欢吃鱼！你还逼迫他吃！我要告诉兄弟们，让他们打你！”
“哟？”王陵见鬼似地看向于尘，“有种你来打我啊！你来！你来！你敢打我！我要让将军按军规处置你！”
靠！于尘暗骂王陵！卑鄙小人！他忘记了军中纪律森严了。
白起好笑地看着这两个自己提拔起来的人，摇着头，哭笑不得地走到了训练场。
两人见白起直接走了，于尘瞪向了王陵，“都跟你说了将军不喜欢吃鱼，你还在那里嚷嚷嚷！打你哦！”
王陵撇嘴，亦步亦趋地跟在了白起的身后，还不忘还嘴说道：“哼！于尘！没证据不能乱说！”
于尘叉着腰跟上了王陵的步伐，“谁说我没有证据！将军不喜欢吃鱼，是因为将军每次看到死鱼眼便会很难受，我跟将军吃饭的时候，将军都不吃鱼的！因为死鱼眼很像人死后的眼睛！”
王陵愣住，这个他从来没仔细观察过。
他停下了脚步。
于尘听到身后没了动静，也好奇地转身，当看到王陵的脚步不自觉地走到了另一个方向后，于尘不放心地跟上。
王陵走到了领军功的地方，那里有其他的士兵打仗归来后，提着人头领赏的场景。
此时的王陵，仔细地观察着那些死人的眼睛。
那些死人脸上的眼睛，不像生者那般有着深邃和各种活力的神情。
他看到的每一张脸上的眼神都是空洞的，瞳孔涣散，从清澈变成了浑浊。
或许此刻，他才终于知道了那个外界都说残酷无比的将军，其实内心里也藏着一颗柔软的心。
看着那些死人的神情，结合于尘所说的白起并不喜欢吃鱼，王陵看到了将军内心深处的无奈和无声的哀愁与孤独。
于尘此时走到了王陵身边，从身后拍着他的肩膀，“你发什么呆呢？叫你几声也不应！”
王陵沉默片刻，随后慢慢说道：“我在想，将军真的是一个很伟大的人。”
“你这不是废话吗？”
“你不懂。”说完，王陵像看傻子一般看向了于尘，随后抬脚离开。
当于尘听见王陵侮辱的话语和看傻子般的眼神看向他的时候，这家伙终于怒从中起，咬着牙追上了王陵，“你这个！坏家伙！给我站住！”
王陵快步走在前，边走边回头，嘲笑道：“你怎么回事？这么多年还是不会骂人？没用的啷憨蛋哟！”
“你！”于尘握拳！
两人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吵到了白起的面前。
其实两人对于白起到底爱不爱吃鱼。说得都对。
白起确实不爱吃鱼，但打仗的时候，容不得你挑食，有什么就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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