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房里时有时无的撩水声不知何时彻底停止，里面之人似乎说了甚么，他没听清才要问她，便听到“哗啦”一声，她似乎跨出浴桶，又安静一时，才有脚步近前，急匆匆地，好似再寻找甚么。他连忙回身，视线里一道刺目的白影袭来，直直扑进他怀里，两臂紧紧环上他的腰背。他脑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屏住呼吸，就要回抱她，手在她光裸的脊背前堪堪止住，转而换个方向，拿起屏上所搭衣衫，偏头撇过眼，仔细将她包裹严实，“夜里还凉，莫要染上风寒。”
她一头乌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左颊额角那道疤痕被发丝半遮半掩，大将军威仪便一丝也无，只是一个无措诚挚的姑娘。她浑身被裹成一个茧，脚上未着鞋履，就那样不言不语与他对望，眼里似乎有藏在醉意里的复杂神色。他看了心里泛起阵阵疼惜，打横抱起她回到榻上，让她半靠半坐，他则找来巾帕给她擦拭头发。
直到她头发干爽，他才去拾掇浴房。
十七自己换了里衣，回来这些时候未说一字，但一定要见着他，比如眼下又赤脚来到浴屏旁，一眨不眨地看他洗衣裳。他便先行搁置，连忙又把她抱回床上，她的脚冰冷冰冷，便用手替她捂热。
她一反常态，魏储依只能在她身旁看顾她。他想了想留下一盏灯火，怕她又要赤脚行走，便也躺在床上，与那回和她共用衾榻一样，中间隔了万丈鸿沟，只是这次两人位置转换，他为方便照顾她和衣躺在外侧，而她紧挨里壁仰躺，被衾搭在胸腹，上面露出一只布老虎的脑袋。
盛夏时节，室内也不再冰寒入骨，他早该搬回自己屋舍的，但她人在战场搏命，平日见不到她，他便私心留下，至少房内有她生活的痕迹，让他时刻高高提起的心可以有些许安慰。察觉到她目光，他转头与她对视，半晌问道：“头疼么？要喝水么？”说着伸手触了触她额，仔细给她掖上被角。
因为醉酒缘故，他的话没有入她耳，她一味目不转睛凝视他，就在他要收回手臂时，她放下布老虎，一把攥住他手，紧紧地，指节都泛着白。
魏储依滞了滞，探究地看着她，片刻后，侧过身慢慢反握住她的手，见她没有拒绝，倾身靠近，手上用力，拉她入怀紧紧拥抱。一瞬间各样情绪横冲直撞，扰得他慢慢红了眼眶。
十七头就贴在他的胸膛，她一动不动，安静地躲在他怀中，沉默半日，忽然开口唤了一声“哥哥”，没有用大将军的声音，而是她本来的女子声音。
魏储依以为自己幻听，低头看她，不确定般唤她，“十七？”
短暂沉默后，她抱他更紧，口齿清晰地唤他，“哥哥。”
泪水无声滑落，魏储依低颊埋入她发间，声色哽咽，“十七…”
她头抵他衣襟里，又默了半日，“十七已经死了…几年前离家出走就死了…”
他瞬间泪如泉涌，低颊一下下吻在她发上。十七手臂愈紧，越加和声细语，“不过那日九溪离城见到哥哥起，十七已慢慢起死复生，又活过来了…”她从他怀里探头看他，睫羽上泪花闪烁，“哥哥…我与你斩断情义任性离家…你可会怪我么？”
魏储依任自己泪流满面，低额紧密贴她额上，“都是我的错，是我负你情义不辨是非害你至斯…”
她眨去泪滴，呢喃说：“命该如此，你我都违抗不得。”
他胡乱抹去泪水，小心捧住她脸颊，深深注视她，“十七…对不起…”
十七眼里又溢出泪，晶莹的好似串成线的珍珠，他低唇一点点吻去，小心翼翼温柔至极。她哽了下，“不如你我成婚罢。”
他定定看她，说：“好。”
她想起打仗时所作占卜，思量着说：“最近的吉日是三日后，你我便于三日后成婚…待此间事了，我和你去桓城，今生今世再无分别…可好么？”
泪又汹涌而下，魏储依紧紧拥抱她，郑重点头，“好。”
十七抬手给他拭泪，不知怎的，他泪越来越多，她便学他以唇替手，仰唇亲吻他面上的泪痕。
“莫哭，”她吻去他泪水，喉头哽咽，“你流泪我便更难过。”
有难以名状的情感在胸膛翻涌，强烈到无法克制，他只知不能再叫她尝到泪水苦涩，于是低唇用力吻住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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