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承宝听见响动上前向大将军抱拳一礼，“早已着人去临川方城，这会陆轩已被拿下，唯大将军令。”
天塌了，陆清婉与生俱来的矜傲迅速土崩瓦解，少见地露出一副痴愣模样，不出片刻，她猛然爬上前，拉住十七衣角痛哭流涕，“要杀便杀我，你放过我爹爹，魏十七，你放我过我爹爹…”
霍承宝看也不看地上之人，仍向十七道：“这位娘子屡犯大将军威严，论罪当诛。”说着拔出腰刀，走向陆清婉，刀尖就指在她喉上，寂静的室内有清晰的牙齿打撞声响。
远方传来将士闹哄哄的动静，今夜犒赏三军，此时天气转晴，这会都聚在校场上准备酒食。十七侧耳听一会，迈出门槛，对霍承宝道：“派几个稳妥点的，押她回临川。”
很快有几人入内，将陆清婉负手绑了推向门外。陆清婉泄力般忘记挣扎，已到门口，忽然回身嘶喊，“我是爱他的，从未真心想过要害他…”
夜幕降临，院里很快又恢复平静。
霍承宝收回长刀，面露不解，“她不是来求人的么，为何是那样态度？”
十七折身回到室中，蹲下身一页页拾起地上画卷，闻言淡淡说道：“她从来就是那样的性情，早已不会以平常目光看人。在她眼里，当年我和兄长若无陆轩相助便不会有今时今日，不管兄长做过甚么，恩情是永远偿不完的，我二人此一生都亏欠陆家。”
霍承宝沉默片刻，“那陆家父女要如何处置？”
十七低眸看着那些画卷，“陆轩害我兄长徒刑苍狼山七载，再借兄长名收贿敛财，更以兄长承诺逼胁强嫁其女…哪一件都不可饶恕，我不杀他二人，便奉皇帝命，依旧叫他二人在临川方城徒刑罢。”
霍承宝说：“大将军还是太仁慈了，就凭她出言不逊屡屡逼威，死上一百次也不足惜。”
十七低道：“倘若杀人可以抹平一切，当年兄长也不会受制于人…他有他自己道，到了何时都不会做出手刃师长的事…便叫之自生自灭罢…”
霍承宝叹息一声，“那便由恶人胡作非为么，究竟是甚么诺言，能叫司空大人肯听之任之，竟肯饶恕被陷害徒刑苍狼七载之苦？”
十七抚摸手中绢布，指尖轻轻颤抖，“是啊，他被迫践诺，最后却还是…”
她没了下音，霍承宝亦不再追问，只说：“十载期满，若那二人还在人世，又当如何处置？”
十七默了默，“徒刑结束便还他二人自由身，只是那陆轩此生不可再为人夫子。”
霍承宝叉手应下，临去前又道：“这里守卫往来频繁，大将军往后若再与人争执，切记小心为上。”
十七点点头，低声道：“多谢。”
霍承宝离开后，很快有小卒前来掌灯，门口霎时有了光明，斜斜窜入阔室，照亮地上之人。
她半蹲半跪，安静地看着手里画卷。最上一幅是一身玄衣端坐马背的少女，一人一马孤零零立在巷口，少女做男子装扮，低垂着眉眼看不清神情，与马蹄下一簇枯败的野草，构出作画之人满心凄凉哀色。
十七认出这是他大婚那日，她从西陵城回返远远见他的那一幕。原来那时他竟看见了她。后来肖燕说他崴伤腿脚，痛到无法站立行路，连拜堂也是由人代替，想必他的腿伤应是那时追她所致罢…
校场上，将士们已准备就绪，炙肉酒坛堆积如山，就等大将军前来犒军。夜色渐浓终于见到大将军身影，欢呼呐喊立刻响彻九霄。
往常大将军甚少饮酒，大约打了胜仗实在高兴，上敬天地鬼神下敬同袍亡魂中敬君恩主帅，连饮三盏，随后向众人高声说道：“有劳主簿为军营筹谋，只一载有余我缺衣少粮情境大有逆转，如今粮饷丰富佳酿有存，诸位不必担忧有上顿没了下顿，今日尽管一醉方休！”
又是山响的呼喝，一声声“大将军威武！主簿威武！”传至营里每个角落，大营四角的篝火随之震了又震。
大将军又简略说几句鼓舞士气的话，随后挥了挥手要众人自乐，入座后环顾四周一遭，问道：“除换防将士，余者都在了么？”
有掌事小卒上前回禀来众所属，大将军颔了颔首视线仍在搜寻甚么，简野凑上前意味深长笑了起来，“大将军在问魏先生罢，眼下时令不是开始长苗秧么，他正俯首案前估测今年收成。”
十七轻轻嗯了一声，收回视线，自顾拿酒壶斟酒。
大将军融入士卒格外随和宽厚，与大小将领绕一笼篝火围坐，旁人说话，她便侧耳聆听，面目宁静温雅，与素日的威厉大相径庭。
简野带头与之碰盏，随后将领们陆续上前敬酒，大将军一一与之客套几句，酒一盏盏入腹，将从军几年里推脱过的酒尽数补回，甚至喝得顺口，干脆抱起酒坛豪饮。
大将军如此，将士们也不再拘束，一时校场热闹非凡。
酒过三巡，将领们渐汇入士伍，更掀起一番鼓噪。火燎近处炙烤，十七起身坐到远方台阶，身形半隐入昏暗，与远天一弯浅月相对，远远观望载歌载舞的人群，再盯看地上自己的影子，莫名笑了笑，提壶仰头饮酒，好不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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