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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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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难过的就是岁首那日。

本是一家人团聚守岁的日子,魏家因为男主人的离开而变得异常凄冷,甚至没人记得这日该要喜庆团圆。

魏储依清晰记得,岁首那日的夜里,东间断断续续传来曹贞贞的悲泣,那声音就锐器,一下下割破他心房。他一夜未闭眼,黑暗里似乎见到阿爹就在眼前,还是那副温润模样,看着他笑呵呵说:“小依长大了,阿爹要老了。”一会又抚抚他脑袋,满脸欣慰,“小依又长高了。”

他眼睛睁着,黑黝黝一片夜色,明明甚么都没有。他真真切切意识到魏旬再回不来了,留下的印迹只有山脚下那座孤零零坟墓,以及将天地混淆成一片的苍白怒雪。

岁首过后又连下几场雪,近如月才慢慢晴朗,放眼望去,远方山顶一片青翠。

白云苍狗,世事难料,大悲大痛之后,只在心里留一道伤口,不管有没有结成疤,日子都要继续。

魏储依每日忙得团团转,学堂已复授业多日,他全然不闻不问,整日留在家里照顾一大一小。曹贞贞看在眼里,自觉对不住他,他还那样小,肩膀还那样细弱,竟已不知不觉撑起这个家。

曹贞贞不顾劝阻勉强下地劳作,整个人变了许多,出乎意料地,随天气变暖,身子骨竟一天天转好。魏储依很欢喜,觉得她又活过来了,只是不管她如何说教,他仍不愿再回学堂。

魏酉来过一回,那时魏旬已经下葬,他没见到亲弟弟最后一面,也没见得多悲伤,只唉声叹气一番,留下一袋银钱就离开了。至于钱氏,次子的死没人说与她,不过魏储依大觉就算她知道当也不会难过,因为这场悲痛的发生与她脱不开干系。

曹贞贞又开始做绣活,她时时刻刻拼命忙碌,只要手脚不停,她就想不起悲伤。

绣房的女掌柜可怜她,给的银钱比从前要多,头几次她还婉拒,后来便也不再推拒,只在女红上多下几分力气,权当报答女掌柜好意。

魏储依虽没再去学堂,忙碌间隙未忘温书习字,他记性极好,懂得举一反三,读词知意,看两遍就能背诵,短短数日已将魏旬留给他的书卷熟记于心。

一切似乎向好,就是十七还没学会说话,让他怀疑那回叫的“爹爹”是不是出自她口。

曹贞贞难得来看十七,告诉他婴孩说话晚才更聪慧,以后十七定会是个机灵姑娘。

这般算得上平静的日子只有两年,那年魏储依年十一,十七年三岁,曹贞贞因身体亏空,又兼心病无解,终是没能熬过那年孟夏。

她放心不下魏储依,弥留之际拉住他,一遍遍嘱咐他要好好活着。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之时不停与他说话,就像要把这一生的话都说尽,糊涂时认不出人,把他看成少年魏旬,浑浊的眼里有晶莹泪光,一点一滴映照着魏旬和她的甜蜜过往。

十一岁的少年早早褪去稚气,一副温雅清俊模样,与他的爹爹如出一辙。他听到曹贞贞唤他魏旬,一贯的老成持重迅速土崩瓦解,直哽咽着跪倒阿娘身旁。

曹贞贞一声声咳喘,已经说不了一句完整话,她盯着魏储依看了又看,眼里忽然燃起光辉,竟有力气靠坐床头,环视一圈,觉少了甚么,偶然瞥见趴在窗子的小脸,才记起原来少了十七。

她便与魏储依说起十七,说起十七在襁褓时的模样,又说起当年与十七初见的场景,似乎还觉不够,抬手指指牖窗,示意魏储依带窗上的小人进来。

十七不久前才会说话,人却并不机灵,安静得不像个孩童。她很听话,不愿与旁的孩童一块玩耍,也鲜少哭闹。

三岁大的孩童模模糊糊知道一些事情,比如平日里总对她横眉冷眼的娘亲就快要离开了。

她不知道死亡是甚么,魏储依告诉她曹贞贞要出远门,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以后也不再回来。他说这话时表情很难过,她懵懂地也跟着难过,娘亲不愿亲近她,她就趴窗子上偷偷看。

十七与曹贞贞对上视线,浑身一抖,一屁股摔在地上。她就在地上坐了会,自己爬起来,揉揉屁股,一双眼睛紧盯开门出来的人。

魏储依拍掉她身上的尘土,口中说着,“这样不小心,摔得疼不疼?…去看看阿娘好不好?”

十七甚是开心,一直点头,“看娘亲。”

魏储依带她进去,她却又不敢近前,藏在他身后,偷偷探头看。

曹贞贞招手叫她,“十七,过来阿娘看看。”

十七听到曹贞贞声音,仰头看看魏储依,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才往前去,到床前小声唤了一声,“阿娘。”

曹贞贞向她伸手,她犹豫一会小手放到她手里。

曹贞贞声音慈缓,“我家小十七已经这么大了…阿娘要离开了,往后这个家就只剩下十七和哥哥了…阿娘以前做错了,不该不理十七,十七别怪阿娘好不好?往后和哥哥要好好活着,以后这个世上你二人就是彼此最亲的人,一定要照顾好彼此…记住,好好活着,不管多艰难,一定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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