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是全山海最出名的一个奴隶了。”
这老翁虽然仍未睁眼，但白泽却能感到他好像在盯着自己，心底满是凉意。
“是。你就是合谷大师？”
“不错。”兀卓合谷的脸上毫无表情，说话的时候只有胡子在动。
“黥面针的契约咒，除非你的主子主动要求解除……再者就是天虞角斗的奴隶挑战，你知道的。赢了来找我，我可以破例为你解除契约。”
“那如果……我杀了姚乌依呢？”
“倘若奴隶伤害主子，自己会同受其害。”
“那如果她因为别的原因，突然死了呢？”
“她死了，你也会死。”
“所以我最好祈祷她长寿无疆。”白泽惨然一笑。
“确实如此。哦对了，还有一点，如果你们被买卖，契约会自动转移到新主的身上。”兀卓合谷的声音左右飘荡，“好了。该说明的，我已经说完了。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白泽仰起头，兀卓合谷终于慢慢张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了无生气、黑洞洞的，没有瞳仁的“眼睛”。
就像是一湾无尽的漩涡，所有的思想和记忆都被吸了进去，大脑顿时一片空白。白泽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立刻感受到宛如濒死前那一瞬间的恐惧，随后便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进入了一个奇怪的梦境。
梦境中的自己回到了儿时梅默江边的四坎村口，却是衣衫褴褛，潦倒不堪地瘫倒在地上。路过的村民们不再像儿时那样扔馒头可怜自己，而是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白泽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心中就像有百虫啃噬，烦躁不安，额头不断沁出细密的汗珠。
精神完全不能掌控身体，这滋味比关在松坞的小黑屋里还要难受。
再醒来时，兀卓合谷和那巨型蜘蛛都已消失。
额头中间传来热辣辣的疼痛感。
是皮肉的疼痛。
白泽伸手抹了一把，手指上沾了些红血，还有汗水。左右看看，周围的奚杀们都陆续醒来，凉风的刺面在眼角旁边，看来自己的刺面就在额头上。
“原来那老巫祝的眼睛，可以催眠。”白泽自言自语道。
“走吧。”凉风拍了拍白泽的肩膀。
白泽正要掉头，冷不防突然被几股力量同时猛推向前，差点一下子掉入悬崖，只剩下半截身子被凉风慌忙拽住。
原来是左右两边的几个奚杀蹭了过来。
“想走？去死吧！”
“住手！”凉风边喊边与他们扭打起来。
“喂！你们那边在干什么？”姚乌戒叫道。
“这小子刚才说想杀了少主，大家都听见了吧！”
“咱们毕竟是奚杀营的兄弟啊，别自相残杀。”杨三儿的声音听上去离得更远些。
“是啊，白泽刚才是说错话了，回去禀报玄机公子就是了。”姚乌戒抻着脖子向左看，但是被一个个奚杀的脑袋挡着，什么也看不到。
“这就是玄机公子给咱哥儿几个的命令，要除掉这小子，把他推下无极井！”
此言一出，姚乌戒和杨三儿那边都没音了。许多觉得事不关己的奚杀已经开始相互提醒着爬行返回，毕竟谁也不想被封在这恐怖的黑山中等死。
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手脚又戴着枷锁的情形下，白泽一身的功夫毫无用武之地。他奋力用锁链挥向攻击自己的奚杀，奚杀们却缩进缝中不露头，锁链更多地打到了山壁上，反磕到了自己。
眼看着白泽整个身子已经出了山洞，头朝下倒挂在山壁上，凉风更是死死抱住白泽的双脚不放。
“凉风，松手吧！”
“我不松、我不松！”凉风的声音带着哭腔。
白泽冷眼看着上面这些狰狞的面孔，担心他们干脆会将凉风也推下来。于是忽然腰间发力回身上去，抓住其中一个奚杀的手臂，他身后的奚杀急忙抱住他往回拽，自己趁机一脚踢开凉风。
与此同时，自己的胸前也重重挨了一掌……
“白泽！”
凉风拖长的哭腔在黑暗的巨大空间内久久回荡。
每一次与死亡照面，白泽总有些许时间思考。每一次的思考，都混杂着对命运的不甘。
身体在急速下坠，灵魂还在半空飘荡。
姚乌玄机正在洞口与兀卓亮对酒谈天，见黥面奚杀们一个个陆续出来，便来挨个检查他们的黥面。
兀卓亮望了一眼西面圣湾海平面上的落日余晖，不停催道：“齐了吗？我得关门了。”
“劳烦再稍等一下，还有几个。”
姚乌玄机紧盯着那山缝。直到瞧见那几个心腹奚杀出来给他暗使了眼色，凉风哭唧唧地最后一个爬出来，摊坐在洞口，他终于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都到齐了。亮巫祝，再会。”姚乌玄机抱拳与兀卓亮告辞。
“再会。那我就不送了。”兀卓亮面向山壁挥动右手，山洞开始慢慢缩小。
奚杀们陆续登上象蛇，只有凉风不肯离开，兀自伏在洞口，向里面呆望。忽然间，他听到洞中似乎传来了铁器磕打山壁的声音。
“是白泽！白泽还活着！他还在里面！”凉风急扑到兀卓亮的跟前叫道。
兀卓亮反手一挥，山缝停止合拢。铁器的声音越来越大，走近几步观瞧，一个银色的脑袋冒了出来。
姚乌玄机的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周围那几个心腹奚杀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你没死，太好了。”凉风赶忙扶起白泽。
“是啊，我又没死。是那山中的大蜘蛛救了我。”白泽苦笑，随即冷冷地看向姚乌玄机。
兀卓亮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也并未说破，只是笑道：“看来玄机公子的算术不太好啊。”抬手一挥，山体轰隆作响，那条狭长的横缝终于合拢了。
白泽径直走过姚乌玄机身旁，被他用铁棍拦住。耳畔的声音很小，但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
“白泽，命够硬的啊。但是你记住，少主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断腿之仇，我一定会报。”
“是啊。我可真是命硬。”白泽微微一笑。
正如陆烛明所说，他绝不能以奴隶的身份死去。他要靠自己重获自由。
一定会有办法的。
大不了，就再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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