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卓摇头表示不知。
看着如血的朝霞，刘治感叹道：“今夜这场仗，是当年没打完的仗一直延续到现在。当年打的还是不够啊，有时候我都在想，当年是不是应该豁出去，不跟他们妥协，一直打，打到他们不得不俯首称臣不可，而不是现在这样，好像是靠着他们的施舍，才有了如今的大炎。”
周卓立刻化身记者：“当年为什么不打呢？”
刘治指着北边：“不是不想打，是不能打。当年啊，大月对中原虎视眈眈，他们的骑兵随时可以破关南下。你也知道，咱们本就缺马，又经历前梁动荡百年，兵力实在不足以应对大月。当时，咱们倾尽全力，也只能凑上二十万不到的兵力，其中还有不少老弱病残，就这还要放十五万去盯着草原。”
听到这，周卓提出一个纯站在朝廷利益角度的问题：“其实当年就算放大月下来，受损最重的，其实还是八大士族。董家，李家，王家，郭家自不必说，便是靠南的白家，冯家，梅家，翁家也在大月的捕猎名单中。您当时如果收缩实力，等他们双方拼到差不多时再出来收拾江山，恐怕会容易的多。伯父，您这算不算替他们挡了刀，他们反手又刺了您一刀？”
刘治抬手在周卓额头上拍了下：“错了，是百姓。我当时把全部精力放在抵抗异族上，不是给士族挡刀，而是给百姓。你要知道，八大士族如何盘剥百姓，百姓终究是他们的基础，他们还是会让百姓活下去，不然他们盘剥谁去？而异族不同，他们不把我们的百姓当人。你想想，前梁刚立国时，人口是多少？灭亡时呢？这些消失的人口，又是有多少死在异族入侵的一次次屠城中？”
周卓心想，自己果然是个杀手，从书上看了许多北方城池百里赤地百里骨，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求对敌人一击毙命，懒得衡量这么些道义和良心。他最终叹了一声：“有软肋的人容易被拿捏。”
刘治轻笑，低声连着说了三遍“软肋”，最后也不知是解释，还是反驳：“是软肋，也是资格。”
周卓顺势一记龙屁拍上：“要不活该您做皇帝呢。”
刘治哈哈大笑，笑过之后，缓缓说道：“慢慢来吧。敌人总是层出不穷的，总要一个个解决，不用想着把敌人一次性全消灭干净，那不现实也不可能。既然如此，咱们不妨从所有敌人中，挑出来最强的那个做对手，先想办法把他消灭掉，而其他敌人，可以联合，甚至可以暂时妥协，放到消灭最大最危险的敌人后再解决。这个最强敌人，以前是大月，现在是士族。对于大月，我一向的态度是，要不惜代价干掉他们！因为他们是外敌！而对于士族，这个过程不能急，否则对国家伤害太大，只能徐徐图之。”
周卓听了，想起来上辈子的黄巢起义。黄巢的那支军队转战能力极强，打遍大半张版图，可以说哪里富饶打哪里，谁家有钱有粮就灭了谁，把唐后期的士族势力差不多给灭了个干净。
某种程度上来说，黄巢灭了士族的躯体，科举的兴盛灭了士族的灵魂。
唐朝中后期，外敌入侵，朝廷腐败，经济崩散，军阀割据等局面背后都有士族门阀的影子。当时朝廷财政困难，尝试削弱士族特权巩固朝廷权势，受到士族反抗，引发一系列大问题，士族已发展成毒瘤。黄巢起义，便如一把手术刀，直接将毒瘤切除，不过也将国家伤到难以自愈。
此时的朝阳已在山尖露了个头，刘治眯着眼看着朝阳，又说：“士族常说，世上没有千年的王朝，却有千年的士族。小卓，这何其可悲！”
不等周卓回话，刘治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突然问道：“小卓，你可知道文官为何看你爹不顺眼？”
周卓脑子里瞬间出现许多理由，又觉得这些理由好像都不是非要闹到生死相见的地步，便摇了摇头：“有时候我也纳闷，好像我爹不死，他们就不过年了一样。”
刘治失笑：“你这形容，岂不是把你爹说成年猪了？你再想想。”
周卓脑中灵光一闪，张口便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医者无煌煌之名！伯父，我这次应该说对了吧？”
刘治满意点头：“你果然聪明。你爹就是这善战者！你别看他打了一辈子仗，打的敌人闻风丧胆，让敌人笑敌人不敢不笑，让敌人哭敌人不得不哭，对国家而言，你爹是真的功高盖世。”
“可是，他的功劳，大多是他自己的，是他在兵力不足，粮草不济的情况下，靠着个人武力打出来的！”
“你看他此次西征，灭了个国，可是小卓你想，这场灭国的功劳，文官那里又能分到多少？很少，少到给几个五六品的小官升上一级就没了。”
周卓坏笑：“幸亏他无赫赫之功，要不然今天还真不好翻脸呢。”说到这，面色古怪起来：“伯父，有个问题小侄好奇许久，又怕惹您不快。”
刘治摆手：“问吧。等等，让我猜猜你想问什么。”他盯着周卓俊俏的脸看了好几遍，心想，这小子平常比大姑娘还深居简出，只惦记做个富贵散人，只关心他那些爱好，对其他事情从不挂心，就连他爹周富贵出征时，也只在出征前竭力准备，出征后便不闻不问，不让无法处理的事情影响他闲散的心境。
此时这小子如此慎重提问，想来不是关乎周家未来的事情，就是想知道朝堂是否能维持安稳局面。这两点都跟他做个富贵散人的心思息息相关。
而能影响这二者的事情，无非是自己这个帝王的心思，和下一任帝王的施政方向。
想到这，刘治便明白了周卓要问什么：“你是想问太子的事情？”
换了旁人，直接这么跟皇帝问谁能当太子，未来当皇帝，必然被皇帝怀疑他图谋不轨，不是想结党营私，就是想投资未来。
不过换了周卓，他一声诚意十足的：“难怪都说伯父您圣明。”的马屁后，刘治并不觉得周卓问这问题，是出于什么不好的想法。
刘治笑着斥了声“少拍马屁”，便陷入沉思。
等太阳完全跳上山尖，他才开口：“我那十来个儿子，要说聪慧，老大老四都是佼佼者，读书三遍可通其义。要说能干，老大，老二，老五老七都不错，交给他们的任务做的都有声有色。要说威势，老三老六算是擅长，虽然行事混不吝了一些，也能笼络住人心。要说孝顺，呵，简直一个比一个千依百顺。至于其他几个小点的，目前没有做过事情，还不能轻易评判。”
“可是，不论他们表现的如何优秀，在我心里，总觉得他们缺了些做帝王的特质。小卓，你可知道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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