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一幕,朱贡心内一凛,火苗烧掉的不只约书,还有他的所有退路。从此之后他若还想活命,只能托庇于沈家羽翼之下。
盐业暴利,能在其中称雄者,哪个不是满手血腥?严家做事,更无底线,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这样一大笔财货变成死账,可想而知其家会有多羞恼,将自己寸剐活埋都不必怀疑!
想到这里,朱贡额头上冷汗涔涔涌出,再无自矜跪拜于地:“求小郎君活我性命!”
事到如今,沈哲子已无隐瞒必要,笑着对朱贡说道:“明府请放心,就算没有此事,我与严家也无两立可能。严平狗贼,竟敢于我归途中袭杀,此仇岂能不报!”
听到这话,朱贡脑海中便嗡的一声。他已经思虑权衡良多,没想到最终还是被这小子坑了一下狠的!
之所以要向沈家低头,那是朱贡觉得自己已无挣扎余地,万万也没想到严家与沈家又结仇更深。若早知此事,他何必向沈家认输?有严家顶在前头,他仍有一拼之力!
眼见到朱贡神色剧烈变幻,沈哲子微笑道:“明府可是还有懊悔?”
“不敢不敢!”
朱贡忙不迭摇头道,那盆炭火烧掉他所有希望,如今沈家已是他唯一依仗。面对严氏盐枭之家,哪怕他本家朱氏,都没可能保得住他。整个江东,也只有沈家才能为他提供庇护。
然而他还是有一点不解:“我只是不明白,严家怎么敢对小郎君下毒手?”
“暴利迷人眼,眼睛红了,心就黑。”
沈哲子笑一声,旋即说道:“明府若心不安,我家可派人守住府上产业,严氏若敢放肆,必让其有来无回!”
朱贡还能说什么?约书已经烧掉,就算他还想投往严家以作申辩,难道就不担心严家漫天要价对他压榨?相较而言,沈家虽然也是豪强武宗,但已有士族家风气象,用屁股想他也能明白自己该坐何方。
如果说此前尚有不忿,那么现在他再面对沈哲子,已经再无底气傲气。不仅仅是力量对比的悬殊,更是心机上的绝对碾压。这少年玩弄人心,能把他玩死都不自知!
“若得主家庇护,门下自可无忧。”
这一次,朱贡是彻底屈服了,甘愿再为沈家门生。虽然产业不归自己做主,年节总能混上一口热汤。
“如此那是最好。其实我也有事要向明府请教,关于严家你可有内情告我?”
沈哲子肯放过朱贡,这也是原因之一。沈家与严家乡土斗争多年,彼此都有防范,纵有些软肋漏洞,彼此也难尽知。而朱贡曾与严家深入合作以打击沈家,应该会知道许多内情。
朱贡听到这话,精神便是一振,只要自己还有用处,那也不必过于忧虑以后处境。为了证明自己价值,他当即就抛出一个重磅消息:“严家之罪,莫过于勾连羯贼,跨海掳掠!”
“此事当真?”
沈哲子听到这话,心内已是一凛。他实在有些难以置信,时下南北对立,羯胡惨无人道,严家一地土豪而已,怎么敢与羯胡勾结!
朱贡点头道:“确有此事,早前我与严氏商谈筹借,宴饮正酣时,严家有人失语言及此事。严氏煮盐为业,青浦、华亭皆有大量芦苇河塘备作燃料。近年羯贼乱兵几次入寇,皆由此处登陆为祸,严氏却能保全无损,可知不虚。然而此事过于惊骇,我虽心知,不敢语人。”
“严氏尔敢!”
此前沈哲子只将严氏视为盘踞乡里、桀骜不驯的盐枭之家,却没想到其家竟敢如此胆大妄为!羯胡豺狼行径,绝无人性,执之寸剐尤难解恨!
心中虽已无比愤慨,沈哲子也知此事干系重大,不敢轻信朱贡一面之词。但既然有此认知,就要顺着这线追查下去,若果真如此,决不让严家一人得活!
朱贡并不理解沈哲子因何如此恼怒,在他看来,严家勾结羯胡,性质虽然恶劣,但所害不大。羯胡并无强大水军可跨江南下,纵使凶残,区区小股侵扰,又能给吴地造成多大动荡?沈家势力覆于吴地核心,实在不必为此而大惊小怪。
豪族盘踞乡里,所割裂的不只田亩人口,还有责任心,并无野望天下,担当社稷危亡的理想和格局,只要自家不受害得以保全,便可安处坞壁内,只作天下无事。
沈哲子穿越而来,虽然总在为自家安危奔波劳碌,但未有一日敢忘心中夙愿。他所作种种,全为日后北伐而积攒实力,扫清障碍,若家门口就有人勾连羯胡为祸,定要除之,绝不姑息养奸!
送走朱贡,沈哲子又请钱凤来,一方面派人去接受米粮入仓,另一方面也讲起朱贡那里得来的惊人消息。
钱凤得知此事,亦深思良久,而后说道:“如此反而更不能对严家轻举妄动,一旦动手必以迅雷不及掩耳。事若不济,反成祸患。”
沈哲子也深知这一点,若此事属实,就需要将严家一网打尽,不能有漏网之鱼。
沈家上次虽然大杀一通,但并未动摇多少其乡土根基,又有陆家出面保全,严家方能渡过一难。如今其家于吴地尚能立足,就算勾结羯胡,也会有顾忌。但若家业俱毁再北投羯胡成为带路党,则会完全丧心病狂,再无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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