碻磝水营里因为日常有着许多战船停靠,兼之后方还存有许多资械仓储,为了预防意外,许多火攻器械并非常设器物,需要往十几里外的碻磝城去取。
虽然眼下敌军还被顽抗在河面上,但高仲对此却并不感到乐观,他自知营中兵众战斗力而言,要远远逊于王师那些一线的战卒部伍,此刻之所以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杀伤力,主要还是得益于水营各种防事构架。
眼前的敌人,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冲得开晋军的防事,但战斗若再拖延下去,随着守卒们体力耗损,纵然有着各种强大的器械构架,杀伤力也必会飞快衰竭下来。一旦被敌军欺近码头,发生大规模的短兵相接,碻磝津今夜处境堪忧!
“杀,给我继续猛杀!今夜侥幸不死,明日夸功河洛,光宗耀祖!”
发射频率缓慢的弩机已经不能满足高仲眼下焦躁的心情,他直接换上强弓,拉弦频叩,射向越发逼近的敌军,大嚷大叫着鼓舞着士气,嗓子很快变得沙哑难当。
战线中那些守卒们,脸上也都不乏惶恐之色,在听到将主的呼令声后,还是一个个抿紧唇线,不断向敌军攒射杀敌。
“一甲田、两甲田……老子今遭死也值了,儿孙自有养靠!怪不得那些虎卒一个个奋命杀敌,这样的卖命时机、这样的卖命价钱……”
不乏卒众一边杀敌,口中还在嘟囔着凌乱话语。王师自有计功章式,甚至营伍中就专门配有直属大将军府的计功主簿直接在战阵内观望作战,除了最浅白的斩首之外,许多战术上的要求达成,也会并入甲功之中受赏。
“晋儿满身烈骨,杀敌英姿,来日大将军都能观见!”
营伍中配设的参谋、主簿,虽然本身并不负责杀敌,但此刻也都游走防线之内,吼叫着鼓舞、激励士气。一旦防线崩溃、军士溃逃,之后首先要论罪伏诛的便是他们。所以这些人每临战事,表现得比那些营士还要悍不畏死。
如此攻杀之间,时间很快过去了小半个时辰,而原本只是一味猛冲的敌军战阵,也终于发生了一些明显的变化。
原本铺设排开的敌军前线战船,这会儿被从后方推开一条通道,显露出一艘规模尚算庞大的战船,火光下可见战船舷内甲士标立,更有旗令随风舞荡,很明显便是敌军帅舰所在。
鼓令声暂顿,战场上声浪为之一肃,继而那大船高台上便显露出一个黑甲狰狞的魁梧身形,其人手臂一挥,便有兵士将一个个沉甸甸的箱子抬上高台,那身影挥刀一劈,箱子便被斩破,内中飞溅流淌出梦幻一般的珠玉光辉。
阵上胡卒们眼见到这一幕,原本低落疲惫的情绪顿时高涨起来,虽然大船上的吼叫声传递不到嘈杂战场的每一个角落里,但是那当中的意味,他们也是心领神会,无需多言。
随着鼓令声再次响起,胡卒们的冲势变得更加猛烈。反观岸上晋军的反击,较之先前则就变得绵软许多,许多投石机或是破损、或是无人操控,一些晋军将士们更是手扶高低栅栏,累得捧腹干呕。
他们不是不尽力,此前一番猛烈的回击抗拒,所杀伤的敌军早已经超过他们倍数。整个碻磝营地非常庞大,哪怕平常没有战事,不足五千的守卒都稍显单薄。
如果换了寻常的敌人,在造成如此大的伤亡之后,哪怕没有军令退兵,也要崩溃后逃。可是这一次来犯的敌人实在太多了,尽管他们已经杀了这么多,尸体并舟船残骸都铺满了开阔的河面,但后方仍有乌泱泱的人众,让他们感到绝望。
士卒们体力耗损严重,纵有强械,也难发挥出匹配的杀伤力。高仲这会儿也是脸色阴郁,心中不乏自责,他近来因为紧张,勒令过于严苛,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到将士体力的保持。
真正优秀的将领,就需要精准的量力为用,在谨慎与松弛之间达成一个平衡。高仲却不具备这样的素质,他虽然成功料敌先机,严阵以待粉碎了敌军夜袭图谋,但也因此让将士体力造成许多无谓消耗。
甚至包括他自己,此刻两臂都是酸胀难耐,已经不足拉弓。如果将士们能够始终保持充足的体力,就算大营最终同样不守,但眼下最起码还能给敌军造成更大的损伤。
敌军再次汹涌冲来,而晋军大营中气氛则就显得低沉许多。高仲举起手臂,弹了弹弓弦,眸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继而便涩声道:“向我聚结,械营入阵,拆械吧。”
此令一出,周遭俱是寂然,为了避免这些强械落入贼手,一旦营防将近油尽灯枯,拆除破坏器械是守将最为重要的任务。而一旦下达了这个命令,就意味着放弃了晋军最强大的攻杀手段,之后或壮烈肉搏,或引部退走,总之就是最后做一次了结了。
周遭不乏兵长将官,听到高仲这么说,神情俱都黯淡起来,这是主动卸爪拔牙,之后状况如何可想而知。他们纵然心存不甘,但是在看到防线中许多累得瘫软在地、站都站不起的士卒们,心中也是一片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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