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季火急火燎跑出去，拽着赵大夫回到帅帐，站在一旁看着他给温元皓做检查，好半天才想起来要去通知其他人。
温元皓还在适应这个全然静默的世界，在赵大夫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他的嘴，试图从口型上分辨出他说了些什么。
虽然吃力，连蒙带猜也能明白大致的意思。
正琢磨着，见原本满脸焦急旁观的温季忽地满脸顿悟，脚下一转就要往外去，他心念一动，喝道：“站住！”
他骤然失聪，说话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加上一时情急，出口的简单两个字简直带上了澎湃的杀意。
温季几乎是背上一毛，整个人僵在原地，惶恐地回身：“侯爷？”
他站在帐帘附近，照到的光线不够明亮，温元皓看他的唇语有些艰难，脸上有种一闪而过的茫然。
“你过来。”他也不是有意压低声音，只是方才那一声呵斥已经用尽了他全部气力。
温季这才像被解开了穴位，在外手起刀落杀人无形的人，在温元皓面前却成了挨训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
温元皓挡开赵大夫要检查他头部的手，沉声：“我没事，您出去吧。”
赵大夫见他脸色凝重，看了看温季，又看了看他：“侯爷，这孩子不眠不休守了您好几天，如若犯了什么错，你也担待些。”
温元皓：“嗯，你辛苦了。”
赵大夫虽不明所以，却也知道军营之中将领的话便是不可违逆的圣旨，便也没多问，点了下头，收拾好东西转身朝帘帐走去。
温元皓朝温季使了个眼色。
温季目光倏然凌厉，跨步上前利落地一记手刀砍在赵大夫后颈，把人放倒在地上，这才想起来问：“侯爷，这是为什么？”
他说话的时候背对着温元皓，所以对方毫无反应。
温季奇怪回头：“侯爷？”
温元皓好笑地看着他，托这小子的福，从醒来到现在他已经迅速熟悉了“侯爷”这两个字的口型了。
他才朝温季招了招手，示意他再靠近一些。
方才那一声还有余威在，温季上前的动作都显得有些不情不愿。
等着他慢腾腾挪到面前，温元皓先是在嘴唇前竖了一根手指，做了个让他噤声的手势，继而抓过他的手，在上面一笔一划写着：“听一下，周围。”
——听一下周围还有没有人。
温季看了看他，会意凝神，片刻之后缓缓摇了摇头。
温元皓如今不确定自己说话的音量大小，便干脆不开口，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摇了摇头。
温季面露疑惑，而后双眼圆瞪，飞快地问：“侯爷您听不见了？”说完，他又暗骂了自己一句，满屋子打转找来纸笔，两人在纸上交流起来。
温元皓才这么一会儿，已经感觉眼皮如坠千斤，生怕自己下一刻便支撑不住，于是接到纸笔的时候，便草草列了几条应对李源军队的紧急措施，而后便是几个词组，写着“别声张”，还有“等”。
“等”字的落笔已经虚浮，写完他便再熬不住复又陷入了昏睡。
五日后。
李源听完斥候来报，大为光火地拍案而起：“废物，温元皓都已经死了，剩下一群散兵，都这么久了还拿不下！”
阿诺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散兵？这可真说不准。”
李源瞪向他：“你什么意思？”
阿诺：“您难道没有发现他们这几次总是打打退退，而不是像前些时日一样，跟我们硬碰硬了吗？”
这话听在李源的耳朵里充满了讽刺。
他在这战乱之地待了几个月，成天灰头土脸，早忘了当初光鲜日子里是怎么心平气和压着声音跟人讲话的了，当即粗鲁一推刚被他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的斥候，朝阿诺吼道：“你是在说我看不懂局势吗？”
阿诺温顺地垂着眼：“大人多想了，阿诺没有这个意思。”
李源一见他那副女人似的柔弱姿态就忍不住联想些龌龊见不得人的场景，倒是莫名纾解了些怒气，只是冷哼了一声。
阿诺见他没打算继续骂，又开口道：“大耀人前些日子因为失去温元皓这个领头人，确实像是一群被激怒却又不得要领的野兽，跟我们对线的时候一心扑在火力碾压上，粗暴而又单纯，若是按那种形式打下去，他们的弹药一定会先我们一步耗尽。”
“可这几天他们却忽然清醒了，枪阵、火炮、步兵阵，三方交织合作，虽然偶尔还显得有些不得章法，当我们变换进攻方式的时候，他们作出应对的反应也没那么快，但至少，他们显然已经反应过来，并且开始有意识在控制弹药的使用了。”
李源反唇相讥：“所以呢？你看出了这些有什么用？”
阿诺以前一直觉得自己的教父——也就是大耀人口中的那位使臣大人，是一个睿智聪明的人，他识人断物，机敏变通，能在任何社交场所来去自如......
他本来是这么以为的。
可看看这位和他合作多年的“李大人”，他第一次对教父看人的眼光产生怀疑。
这短暂的停顿看在李源眼里，便成了答不上问题而显露出来的窘迫，阴差阳错地满足了他那可怜的自尊心。
李源语气缓和了一些，又问了一次：“所以你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阿诺一点都不想去关注他为何阴晴不定，只是不想再跟这个人待下去，便直白说出结论：“他们的怒火烧了快大半个月，不可能无缘无故熄灭，除非惹怒他们的源头没了——也就是说，温元皓可能并没有死。”
李源脸色煞白，这个噩耗吓得他两腿发软，一个没站稳重重坐回椅子上：“不可能，你我都亲眼看到了温元皓的尸体！”
阿诺回想了一下，赞同道：“也对，都炸成那样了。”他一直没什么多余表情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一些困惑来：“可除了这个，我实在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理由了。”
李源觉得他这端腔拿调的姿态看着厌烦得很，语气又开始有些冲：“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说不定就只是他们之中出了一个东施效颦的新将领而已，我们现在剩余的弹药比他们充足，他们想耗，那就陪他们耗着，看谁先熬不住。”
阿诺“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道理他懂，可有人好像不大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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