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曜故作沉思，随后一拍大腿：“也不是不行，反正昏君明君暴君，也都是死后供后人评说，人活一世涂个随心所欲也没什么不好。”
温谨言见他越发没边，只好笑着摇了摇头不再接话。
老话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今天夜里的月亮看起来已经圆得有点过分了。
如盘如斗挂在温谨言身后。
说是来“赏月”的，可从头到尾他都没回过头去看一眼那被他冷落的月亮。
宇文曜明白，温谨言多半是想到自己这个“天外来客”，孤身一人来到这个世界，举目无亲，担心自己在这团圆佳节会触景伤情，才特地下了朝之后又重新折回来。
“阿睿，”宇文曜低低开口，声音在不知何时开始渐弱的虫鸣声中显得有些缥缈。
温谨言微微侧耳，轻声应了一句。
这是他这么久以来，唯一一次正面回应宇文曜的这个称呼。
宇文曜压下心里轻易被他搅起的波澜，承诺似的开口：“我等你。”
昨夜侯府那一场，他之所以表现出不计后果的恣意妄为，无非是因为妄念成真地太快，随之而来的狂喜伴着不真实感，心里的不安作祟使然。
越是不安便越要张扬，这向来是宇文曜惯用的掩饰伎俩。
而如今风过云淡，宇文曜沉下心来，便明白对于温谨言而言踏出这一步已是不易。他没有提刀相向，还百般容忍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越界胡闹，心意其实已经昭然若揭。
既然如此，他又有什么等不得的？
温谨言眼中的惊愕飞快闪过。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冯潇一干人等会对宇文曜的战术造诣叹为观止了。
这人前两天还完全一副无赖二皮嘴脸，全然抛开了皇帝陛下该有的易容尊严，撒泼打滚、讨巧卖乖、任性妄为的模式全都切换了一遍，等到他开始适应能招架了，这人又这么忽地君子起来了。
连提醒他二人之间“君子协议”的机会都不给，时机抓得刚刚好，一招以退为进打得人防不胜防。
不过不管心里如何百感交集，温谨言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他此前的这些年里一心只有平衡朝堂，维护支离破碎的平和表象，根本没有心思顾忌什么儿女情长，实在也有些拿不准自己到底对宇文曜是抱了一种什么样的心思。
如果宇文曜真的愿意退开一步，他便能有这余韵，好好理一理。
此后无话。
光耀八年，冬。
这一年对于大耀而言，无异是个多事之秋。
先是北境军情告急，再是西北动乱，接着便是暨阳之战，大耀的半壁江山简直成了风雨飘摇里的一根芦苇。
而值此山河动荡，当今圣上力挽狂澜救臣民于水火，在江山破败之际破旧立新，胆识过人，手腕非凡，识人断物更是独树一帜，选贤举能不计前嫌......
凡此种种，自皇城脚下的暨阳传开，风吹遍地，传为一时佳话。
而寻常布衣尚且常念“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方为君子之道”，如今这位年轻的当今圣上圣明贤明，四样已经成了三样，独独剩下一样不齐，成了众臣梗在喉咙里不吐不快的鱼刺。
而朝臣们这根刺吐出来，他们是舒坦了，皇帝陛下却有的恼了。
宇文曜在今天不知道第几份内容大同小异的奏折上稳稳当当地批了个“已阅”，而后盖上眼不见为净地往边上一扔，闭着眼自己稳了稳自己。
早知道这群老东西心眼一个赛一个多得跟马蜂窝似的，前些日子“安分守己”地没有火上浇油已经是谢天谢地，这会儿眼看着大局稳当了，这不，抓紧机会“锦上添花”来了。
死性不改！
一群孙子站起来快和自己一般高的老头子，闲着没事整天想着操心人家后院那点事，也不知道臊得慌。
偏偏这事又不同于其他政务，宇文曜恼归恼，烦归烦，还不敢跟他们急眼，偶尔碰到几个内容写得情理俱佳的折子，还得变着法子写些批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又说如今外敌未尽，内乱未安，自己无心考虑儿女私情，又说太子德行俱佳，储君之事也无需再多操心，还要隐晦地点一点宇文晖的例子，说明古来皇族皇子多了未见得能善终，诸如此类，洋洋洒洒，声情并茂。
只希望那群人能见好就收。
陆明小心地把被他甩到地上的几份折子捡起来，察言观色地偷偷看了几眼，瞧出了陛下心里郁闷，再一联想前几天陛下跟自己随口吐过的苦水，试探问道：“陛下，这是哪位大人又上折子让您立后了吗？”
宇文曜手里刚翻开一个，好死不死又是劝立后的折子，差点没忍住直接往火盆子里丢。
陆明赶紧伸手准备去拦。
好在皇帝陛下到底是存了半点理智，把捏皱了的奏折拍到桌案上，冷笑：“一个两个的，存的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当真以为朕看不懂吗？”
陆明打了个颤。
若是只有一两个人上谏提到这事，宇文曜或许真的会觉得他们是在替自己着想，可这一窝蜂约好了似的接二连三地上折子，事情可就变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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