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黑漆漆的，如同极地里的永夜，漫长的没有边际的。如果听说贵妃和宇文颉的这些事情都不会让她有什么太大的感触，或者她已经习惯。或许这些事情并不能击溃她的灵魂，震荡她的骨肉，但是之后，当她看到那块翻整过的土地，黑色的地皮散发着泥土的清香时，她的内心真的快要被击溃了。
这里原本移栽的是宇文颉从宫外带回来的树，红色的布帛齐齐整整地绑在上面，随着微风轻轻摆动。每一个布帛上面都是宇文颉当初求婚之时亲笔所写的情话，缠绵悱恻之绚烂。每一句话她都记得很清楚，每一颗树的位置和轮廓她现在还都能说出来，每一个都是曾经快乐往事的见证，每一个都深藏在她的心里。现在，好像心中的某个角落被挖去，顿时鲜血淋漓的，这种钝痛如同堵塞在动脉里一般，随着身体里血液的涌动而反复割磨。
落红阵阵，这里被翻新的土地里夹杂着那些落败的叶子，叶子上已经嵌入了布帛的那种红艳，携带着一抹浅红。叶子的脉络里，边缘里，以及被搜集堆在一旁的枝干上，全都是满眼的红。置身这里，看着一阵风扬起，那些落败的叶子悠悠扬扬卷起，在石板路上打着旋儿，落到那边的水塘里去了。在水塘里，只能有气无力地浮在水面上，软塌塌的。
眼前的荒凉之景让她想到了冰山，想到了极地里的累累白骨，想到大漠的孤烟，一团一团夹带着削骨的冰霜，剐蹭着人的脸颊。她这样想着，思绪完全混乱，直到她真的感觉到这忽起的风中果然夹带着冰霜，脸上生疼的厉害。她以为自己的脸一定肿了，伸手一摸，怎么会摸到了水渍？她问，然后明白了，一定是冰山倒了。仿佛她现在站在冰山的前面，冰山直峭得以倾倒之势矗立着，但她却站在薄薄的结冰的水面上，澄澈的碧水。在她没有注意的情况下，冰山哗然倾倒，铺天盖地的冰块在水中蔓延，与水相融，水面上扬起了无数个百尺的水柱。这些水柱有一部分尽数滑落到她的脸上，携裹着未融的寒冰，在脸上剐蹭着。
无尽的冰冷，等到她回过神来，听到织愫在叫她，但是织愫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渺然无际的，空灵的声音。
“娘娘，你怎么了？娘娘。”
织愫在摇晃她的身体，晃来晃去，仿佛自己置身一片汪洋中，到处都是水雾，身下是一叶小舟，在浩渺又绝望的水域上飘荡，永无止境地飘荡着。
终于，织愫成功地把她摇醒，看到了她那张娇弱的脸上是担忧说神色。天空的光线实在刺眼，她用袖子挡着，顿时身体灼痛灼痛的，特别是喉咙里，好像卡了刺。每呼吸一个，这里的刺都让她吃痛一下，渐渐地，她觉得呼吸原来是这么难过的一件事。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软绵绵的，顷刻间又灼烫灼烫的，特别是脑子，里面充斥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好像快要裂开。
她问织愫：“难道说人的脑子能够饱和？我现在的脑子里有很多东西，在那里沉重得难受，我想把它清理出来，但是它就是不出来。”
织愫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就像看着一个怪物，甚至她有一些恐惧，她轻轻地后退了一步。
“岂有此事？这是没有的事。”织愫摇着头说。
“我没骗你，我现在真的……全身都很重很重，眼睛里很涩很涩，脑子里那些东西好像从眼里出来了，止都止不住。好难受，眼睛好痛，我嗓子里也很苦很苦，你看看是不是有血？”她再摸了一下脸，液体更多了。
“娘娘，你怎么了？你不要吓织愫，苏姐姐现在不在这里，怎么办？”织愫更加用力摇晃着她，晃得她真的想吐了。
“真的，我肚子里好像有什么重物在压着我的内脏，很难受，很难受，全身都是痛的。有什么东西快要从嗓子里出来了，但是我拼命一咽好像又没有了。”
“不会，不会，娘娘，你看看我，你醒一醒。”织愫在她面前摇晃着手，但是她明明没有睡着，她就是清醒着的啊，她看着织愫紧张的样子，不知道她一直在晃手是干什么。
“织愫，你看那些人在干什么？他们怎么在那里挖土？土里有什么宝物吗？”她忽然看着前面地上有几个宫里的杂役拿着铁锹，在那里挥汗如雨地干活。他们一直凿土，把土里的蚯蚓都翻出来了，蚯蚓在地上不停蠕动，也被这些人的铁锹斩为两截。
“娘娘，他们在栽花。”织愫指了指一边的海棠花。
“栽花？栽什么花？我不是记得这里原来有一排树吗？树上挂满了红丝带，我每次经过这里就能够看到。”每次，难过的时候，开心的时候，或者是无聊的时候她都会站在这里驻足一会儿，抬起头望一望。挺拔的枝干，凉爽的树荫，以及从树上飘散下来的阵阵清香。就像是情感的寄托，就像是救赎，现在，这些都没有了。仿佛氤氲的烟雾在空气里缭绕着，仿佛这些都是一场宏伟的梦境。
“娘娘，你……”
“织愫，你去打听一下，看看这些活是谁指使他们做的。”她打断织愫的话，眼睛一直看着这些翻土的人，那只蚯蚓虽然被斩成两截，但是它的身子还是在蠕动着。
墙的那一边传来似梦似幻的乐声，一直在那里缭绕着，但是却穿不过这堵墙。被墙阻挡着的乐声不似往常的清脆，变得混沌不清，不知道是真是假，亦或是她的幻觉。
织愫走过去和那人说了两句，她回来时，她的脸上带着惶恐，她的步伐也变得很慢。
她问：“织愫，他们说了什么？你告诉我。”
“娘娘。”织愫的眼神一直在躲避着，低着头说：“他们说是陛下吩咐的，说是贵妃看上了这块地方，想在这里种满海棠花，于是陛下就同意了。”
“陛下为搏美人一笑，也真是煞费苦心。”她说着，忽然就来了一阵风，衣袍扬起，地上残败的叶子卷着飞过来，粘在了衣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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