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潜意识里认为，吕萍所说的这个男人，他认识呢？
但吕萍还在继续讲述那个故事，容不得他思考别的。
那晚过后，吕萍已经放弃了劝周灵岚提前剖腹产的想法，她知道她劝不了，可同时她也知道，如果周灵岚真的足月生产，结果只有两个，要么大人死亡，要么孩子早夭。
甚至后面那个结果会更严重——周灵岚的身体可能会因为生产彻底垮掉。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保大保小的问题了，是概率的问题，也是必然的结果。
但身为医生，吕萍始终不肯放弃任何一点希望，她开始没日没夜地研究更好的手术方案，争取将两条命都一起保下来。
可没等到方案研究出来，却等来了上头的谈话。
院长找到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临近年关，市医院要参加评选，妇产科不能闹出人命——说来也是个奇迹，这一年的时间，妇产科没有一例产妇死亡的案例。
而妇产科这么多孕产妇里，只有周灵岚是高危产妇。
如果处理不好，她就得卷铺盖走人。
吕萍知道院长的意思，为了医院的前途，也为了她的前途，她不得不再一次找到周灵岚进行劝说。
谁都不知道真的等到足月那天，周灵岚到底会出怎样的变故，如果最后真的出了事，医院评不上，她也不用继续干了。
她五年前就和丈夫离了婚，一个人带着儿子，她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那时候的吕萍压根没想到，她最后不仅失去了，甚至连医生这个行业她都无法再踏足。
她去找周灵岚的那天，下着雨，雨很大，她路过走廊的时候，雨水从窗外飘进来打湿了她的白大褂。
她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外面的天，布满阴霾。
五分钟后，她走进了周灵岚的病房。
阴雨天是周灵岚发病最严重的时候。
可那时候的吕萍满脑子只有院长隐含威胁的话，她看着周灵岚安静地坐在桌子前低头写字，她以为她的状态应该很好，早就将这件事情抛诸脑后。
周灵岚看见她了，热情地叫她过去，“吕医生，你快过来看看。”
吕萍走过去，看见桌上摆了张纸，纸上写着几个名字，字迹娟秀。
周灵岚在为孩子的小名发愁。
她曾提起过，孩子的大名已经取好了，叫九安。
吕萍听见她问，“吕医生，你觉得哪个小名好听？”
吕萍不想回答，直截了当地再次提出了提前剖腹产的计划。
甚至声音，也比以往都更严肃。
她不想再让自己的恻隐之心动摇，本来她也是为了周灵岚好。
说完后她没有去看周灵岚的表情，只是扔下一句“如果你不肯同意，我只能向上面提交转院申请”就离开了病房。
吕萍知道平城是周灵岚的家乡，她不愿意离开这里，否则她的丈夫早就将她带去了更大的城市治疗。
她回到办公室，只觉得一阵无力。
这是她从业十年来，第一次觉得问题棘手。
同为母亲，她能理解周灵岚希望孩子健健康康的心情，可她更要为自己的前途考虑。
重压之下，人的精神容易崩溃，她想自己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便趴在了办公桌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她是被人叫醒的，那人的声音惊慌失措。
她睁眼，看见护士长站在她面前，面露惊恐。
她不解，护士长焦急万分地说，“癔症的那个病人，出车祸了！现在在手术室抢救！”
癔症，那不就是周灵岚？
吕萍一瞬间就清醒了，站起身跟着她往手术室的方向走，边走边问什么情况。
护士长三言两语叙述了一遍。
原来周灵岚在她离开后不久就发病了。
她的丈夫工作忙，但为了保证她的安全，在病房门口安排了许多保镖守着她，可她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力气，撞开保镖就冲出了医院。
医院外就是一处繁华的十字路口。
等到其他人赶到时已经晚了，无数辆车被迫停在雨中，雨点落下的声音宛如一支恢弘的绝唱。
周灵岚孤零零地躺在马路中间，身下的血水混合着雨水，冲刷着整个路面。
触目惊心。
万幸的是车主及时踩了刹车，她的血大多是因为有流产先兆才见红，而不是车祸。
可即便如此，周灵岚的情况依旧凶险。
孩子必须要开刀取出来了，否则大人小孩的性命都难保。
吕萍是周灵岚的主治医生，她最了解她的情况，这场手术理应由她操刀。
所以护士长才慌里慌张地来把她叫走。
吕萍换好手术服，进了手术室。
这场手术做了近十二个小时，好在最后结果不错，大人孩子都保了下来。
但孩子因为早产身体不好，一出生就直接被送进了NICU（新生儿重症监护室）。
吕萍出手术室的时候，走廊上站了一大堆人。
周灵岚的丈夫也赶了过来，他看着她，吕萍清楚，这半天的手术时间，足够他将所有事情都调查清楚。
她想解释，但她知道他不会给她机会。
于是，她失去了工作。
她还记得院长在她走前的最后一句话，他说，“吕萍啊，这步棋不管你怎么走，都是错。”
她一瞬间就明白了。
她成了医院的替罪羊。
不过那时的她还心怀希望，她天真地想，就算市医院不要她，总有一家医院会要的，她的名气那么大。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那人会把事情做得那么绝。
无论她走到哪家医院，一听她的名字，无一例外都是拒绝。
她知道是那人出手了，因为她差点害死了他的妻子，所以他会让她走投无路。
她也曾觉得不甘，想过起诉，可得到的结果差点令她崩溃。
律师说，如果你不想就此消失的话，最好从现在开始忘记以前的事情。
那时候的吕萍才明白，有些人，只要动动手，就能捏死她。
她的命，如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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