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行至前路,地平线上陡然现出一座大城轮廓,气象恢弘壮阔,青砖城墙高耸入云,城头望楼连绵林立,遥遥便有鼎沸人声裹挟着市井烟火,顺着风势扑面而来。师徒四人催步走近,方看清城门楣上镌着遒劲石刻大字,正是车迟国。
可入了城,眼中所见景象,却让玄奘师徒心头齐齐一沉,暗自心惊。街道虽还算齐整,两旁屋舍却多半透着萧索,路上行人个个面有菜色,步履匆匆,眉眼间满是挥之不去的惶恐与麻木,全无大国都城应有的鲜活气。更扎眼的是,城中道士打扮的人比比皆是,或身披道袍手持拂尘,或腰系法带趾高气扬,往来行走间,凡夫俗子皆是慌忙避让、躬身行礼,半点不敢怠慢;反观佛门寺院,却大多墙倾瓦颓,门庭冷落蛛网密布,好些庙宇的牌匾被换作了道观名号,殿内佛像残破倾颓,金身蒙尘,连香案都歪歪斜斜倒在一旁,看得人满心凄凉。
“怪哉!这车迟国怎地如此重道轻佛,竟将佛门糟践至此?” 玄奘端坐马上,眉头拧得紧紧的,语气满是痛惜。他本是佛门弟子,见此灭佛景象,心中自是万般不豫,连念佛号都带着几分沉重。
寻人细细一问,众人才知其中缘由。原来这车迟国此前连年大旱,赤地千里,庄稼绝收,百姓民不聊生,苦不堪言。三年前,国中忽然来了三位法力高强的 “仙长”,唤作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三位大仙登坛作法,呼风唤雨,竟真个求得甘霖普降,解了举国旱灾。国王感念其恩,当即奉三人为国师,宠信尊崇无比。这三位国师趁机进言,称佛道本就不两立,又说国内和尚皆是无用之辈,只会空耗粮食、蛊惑人心,于国于民毫无益处。国王昏聩,竟全然听信谗言,随即降下旨意:拆毁城内城外所有寺院,强令僧人要么还俗,要么归入道观为道士奴役,稍有不从者,便抓去边关服苦役、做苦力。这三年下来,车迟国道教大兴,香火鼎盛,佛门却几近绝迹,僧众更是沦为最卑贱的苦役。
正说着,前方街道忽然一阵骚动,凄厉的哭喊声夹杂着呵斥声骤然传来。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队如狼似虎的官兵手持棍棒,押解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光头和尚走来 —— 和尚们皆受了戒,却被粗麻绳一串串捆着,像驱赶牲口般被推搡拖拽,脚步踉跄。他们个个面黄肌瘦,身上新旧伤痕交错,有的被打得跛了脚,有的肩头渗着血,一双双眼睛里没了半分神采,只剩沉沉的绝望。
玄奘看得心头火起,慈悲悲悯与同门之谊在胸中交织翻涌,气得浑身微颤,当即就要翻身下马上前质问。孙悟空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低声急劝:“师父稍安勿躁!你看这城中道士气焰滔天,那三个什么大仙想来也有些道行,深浅还未摸清。咱们先寻处落脚,把底细打听透彻了再作计较。”
玄奘强按心头怒焰,沉沉点头。师徒四人四下寻摸,终是找到一座尚未完全封毁的破败小庙,只剩一位老迈僧人守着残殿。老僧见是远道而来的佛门同道,顿时悲喜交加,连忙迎入,凑了些粗茶淡饭待客。席间说起三位国师的恶行,老僧便打开了话匣子,一桩桩一件件细细道来,说到痛处,忍不住老泪纵横,哽咽难平。
“那虎力、鹿力、羊力三个妖道,哪里是什么仙长!他们不光这般迫害我佛门弟子,还在宫里哄得国王团团转,把持朝政,专权跋扈得很!虽说能为车迟国求来雨水,可那法子定不是正道 —— 每次登坛求雨,都要献祭童男童女,真是伤天害理的勾当!奈何国王被他们迷了心窍,百姓们怕遭祸事,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啊!” 老僧捶着胸口泣道。
孙悟空听得双目圆睁,金睛里寒光骤闪,冷笑一声:“求雨还要用童男童女献祭?哼,果然是些旁门左道的邪祟!老和尚,你可知他们平日里在哪施法?道场又设在哪里?”
老僧抹了把眼泪答道:“就在城西的三清观!那观宇修得富丽堂皇,比王宫还要气派几分,平日里香火鼎盛得很,他们三个妖道便在观中修炼,日日受百官百姓供奉。”
是夜,月黑风高,夜色沉沉。孙悟空安顿好玄奘,沉声说道:“师父,你且在庙中安心歇息。八戒、沙僧,你二人好生看护师父,莫让旁人惊扰。俺老孙去那三清观走一遭,探探底细,看看这三个妖道到底有几斤几两,耍的是什么鬼把戏。”
猪八戒嘟囔:“又去探路……猴哥,这次可别又惹一身骚回来。”
孙悟空不理他们,化作一阵清风,出了小庙,直奔城西三清观。这道观果然修建得气象非凡,殿宇巍峨,灯火通明,虽已是深夜,仍有道士往来巡守。观中最高处一座大殿,供奉三清,此刻殿内烛火摇曳,似有人声。
孙悟空变作一只蝙蝠,倒挂在殿檐下,向内窥视。只见殿中三个道人,正在饮酒谈笑。上首一个,面如蓝靛,发似朱砂,巨口獠牙,眼若铜铃,身材魁梧,正是虎力大仙。左边一个,面容狭长,三缕长须,眼带狡黠,是鹿力大仙。右边一个,白面无须,头生双角(已施法隐去大半,但孙悟空看得分明),眼神阴冷,自是羊力大仙。
三人推杯换盏,意气风发。虎力大仙声如洪钟:“二位贤弟,如今这车迟国,已是我等囊中之物!国王昏聩,百姓愚昧,正好供我等享用香火,修炼神通!待我等神功大成,便是离开此地去往更大天地之时!”
鹿力大仙捻须笑道:“大哥所言极是。只是近日听闻有东土取经的和尚路过,恐生事端。”
羊力大仙冷哼:“几个行脚僧,有何可惧?若是识相,滚过去便罢;若敢多事,正好拿来祭旗,也让那些不肯屈服的秃驴看看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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